“听得清么？”
“嗯，听得清。”
“舒欣行”新装修的门店，阳光照进玻璃橱窗，前台的logo是“舒欣”的笔刷字加屋檐的图形组合，前台之下站着韩舒妍正检查前台文件，裙式冬装西服，特别盘起头发，脚上是拉链的高跟鞋。
另外一处耀眼的正是十二点钟方向的周义，一袭保时捷定制同款西服冬装，马甲，浅蓝衬衫，蓝色带花的领带，灰色竖纹的双排扣外套，黑皮鞋也是全新，关键的头型也打起了啫喱水。
周义站在屏幕前，昂首挺胸，放下了麦克风，举手投足仿佛在卡点拍照。
时间是上午的九点半，门店之内的沙发坐满了实习生，后一排则是几日前刚来过一批老同事，凳子坐的是茶几所配的长凳，凳子不够，来的人又坐上了塑料凳。
“大家听得清的话，我们就不用麦了。”周义说。
李晓娜，作为舒欣行唯一员工，站在众人后方拍照录像。
“你们想听3000还是4000的？”周义问道。
实习生们听不懂周义所问，只有几名离职的如家老同事接话说：“3000的吧。”
周义一听3000，喊住拍照的李晓娜，两人轻声交流几句，周义直接把这第一节培训课交给她，往门口韩舒妍方向走去。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多衣服呢。”韩舒妍笑着说。
“哈哈，钱没攒到，但什么西服之类的，五天不重样问题不大。”周义说，满脸的显摆。
“不是……就一个工作服，你还买五套了？”韩舒妍不解道。
“虽然都是销售岗位，我其实分过类，但你信么？光看衣服能看出一个人的级别。”周义解释说。
“呃……”韩舒妍无言以对。
“有两套是我在当一线销售时留下来的，没扔，后来一直穿到了如家置业，另外三套是我自己买的，其中有一套是在网上拿着自己头像搭的，非正式场合还行，从那以后我都走线下定制了，我跟府城保时捷，还有一些豪车店用的是同一家。”周义笑着解释，还时不时摸摸领带。
“那你不早告诉我？”韩舒妍有些生气的说，在亚城的时候，自己网上以及实体店都有采购过正装，有些能看但贵，有些能看却不合身，有些合身却始终感觉差点意思，关键是容易被同款撞上。
“你没问啊。”
“我丢……”
周义始终留有一手，他在前台站得比以往要挺直，举手投足仿佛卡点摆拍一样，他看着内庭站在屏幕前的李晓娜，又怒目注视懒散坐着的10来个“老中青”，忽然又缓和得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你准备一下哈，老板娘，等会儿你爸妈过来。”周义说道。
“什么，开玩笑吧，他们来干啥？”韩舒妍问道。
“来看看你是不是被我洗脑了。”周义笑笑说，连连摇头。
“那怎么不跟我说？”
“嫂子问我定位了。”
韩舒妍赶紧从桌上的包里找出各种工具补妆，周义依旧站在原地，把听课人左右不一的坐姿记录下来。
在补妆的过程中，周义鼓动韩舒妍到屏幕前露一手，韩舒妍以未提前准备回绝了，而正在开讲的李晓娜读ppt式的培训，虽有内容，但言之无物，参与培训的人里面还有楼市老炮，他们都如坐针毡，更不用说那几个大学生了。
周义走出了门店，在外走了几分钟后，终于想到用吃早餐的办法中断李晓娜的机械灌输，卖早餐的阿姨跟着周义走进门店里，一一询问每个人要吃点啥，周义还特别留了蒸饺小笼包。
几分钟后，参与培训的新员工们人手一份早餐，众人趁着中场休息的时间吃了起来，周义也在这个时候进入培训环节，他没有动早餐，只是与众人做起了互动。
参与培训的人，实习生有五个，而原如家置业的老同事，来了有八个，只是型色各样的服装看了顿无生气。
“我先代表舒欣行欢迎实习同学的到来。”周义说道。
实习生们一听，放下了手中的食物跟着鼓起掌来。
“我看大家东倒西歪又是犯困什么的，是3000块的培训有压力呢，还是想听听四五千块的培训？”周义问道。
“那，就试试4000块的吧。”一名原如家置业的人说道，她是莫家蕾，也当过一两回销冠，李晓娜照本宣科的方式，她压根就瞧不上。
“一会儿，由我来开展，感谢大家的赏脸。”周义笑笑说，“你们的到来，让我一下子想到了一句话——四九年加入国军。”
李晓娜也放下吃的，掏手机赶紧录影拍照。
“都快解放了，还加入老蒋的部队，搞不好就是炮灰，是俘虏，极少数跟着去了台湾也是羁旅他乡。”周义说，又问向李晓娜，“娜娜，你也是四九年入的国军，说说自己的感想吧。”
“我？”李晓娜诧异回答，“呃……我实习去的是百强房企，毕业了很自然地就想顺着这条路走，其他行业也不一定就容易。”
“老板娘！”周义又冲韩舒妍问，“你呢？现在那么难的大环境，大家都来跟着你想赚钱，你怎么给大家打打气。”
韩舒妍抬起头，妆已经补完了的她，也毫无准备，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向内庭的大屏幕。
周义说过，遇到不懂回答的内容，就要扯大环境，编瞎话，反正不讲实操的东西，谁说的都对。
于是韩舒妍依葫芦画瓢地组织起语言，她说道：“当下的环境下，没有哪个行业比楼市难了，但我们所说的难是相对的，相对以前买房的人冷静了，但却不意味着买房的人减少了，九零后的人想结婚，而你若没房子，都不太好意思去相亲。还有一些从村里走出来的，他们习惯了城市，已经不太可能回去种地了。村里的学校，老师大幅减少，好些也合并了，一些村上个学要从村里去到镇上，而村里的收入其实并不高，很多农民开始转战到城里务工，这也是大环境，也是我们的机会呀。行业是难，却没有死，到现在经济不景气，哪行哪业不难，直播带货，大家看着容易，也并非所有人扎进去了，都能赚着钱出来吧！所以我们既然选择了坚守，那就必然要经历守盘的煎熬，重新开发客户的辛苦，以前那些招不灵了，我们就得想点新招了。”
“好！”周义鼓掌大赞道。
而新老同事们，也配合着鼓起掌来。
“我们行业里很多人有很多人都转行了，但转得舒心的不多，我依然相信他们没有放下房地产，放下楼市，虽然有的人去卖车，卖手机，卖家具，但假如他们的客户想买房，或者说被看出来了有买房打算，这些各行各业的卖房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挣这笔佣金。”
“很多地产人都换赛道了，我将之力理解为韬光养晦，在座的各位，请跟着我一起，给自己一些掌声！”
掌声随着周义的话语响起，周义站定了一会儿，听着零散而又软弱的掌声，随即叫道：“都吃着饭呢，这就没力气了？”
众人重新鼓掌，周义给大家10分钟时间解决早餐和其他琐事，自己则拿着早餐上楼去了。
而韩舒妍又是录完像，在纸上记着灵感，似乎周义又留了一手，上楼的时候没喊她，却是以发短信息的方式。
作为中层管理，在工作场合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有意义的，而10分钟后的周义，培训还未开始便给每一个人都上了一课。
周义先是在两排人中穿梭，而后站到了屏幕前，问：“你们确定要听4000块的培训么？”
“确定。”
“确定。”
各座下的人员陆续回应道。
“好！”周义说，“现在请大家自我检查一下，开会培训，有没有没带纸笔的。”
在众人都在摸来找去翻包包时，周义指示李晓娜打开手机收款码，并说不带纸笔的，每人罚款二十。
底下的人无不诧异，从如家置业走出的几个人更是窃窃私语起来，一是周义并没通知今天今天开会或培训，二来他们此番来“舒欣行”门店，道理上是来入职，但现在是除了吃了口早餐之外什么也没看到，还要罚钱，这是哪门子道理。
最后的一点也是，周义当年在如家置业当上大区助理也上过这样的强度，自己创业当老板后的状态，大家伙是既喜又惊。
而实习生这边，自然是无话可说，涉世不深的他们看到严厉的周义反倒是激动得不行，与昨日晚间那个嬉笑怒骂且出手大方的领导大相径庭，今日的老板怎么看怎么顺眼。
“怎么，这个场子的规则有那么变态么？你们去到哪个场没有规则要遵守的？”
周义两句发问让台下的人无言以对，如家老油条们只好掏出手机扫码给钱，实习生们也跟着扫码付账给李晓娜，这波罚款的数额，在付周义早餐钱外还略有盈余。
然而周义的操作还未结束，他又到二排走了一遭，对一个早已发现多时的女性生面孔一番打量，随即进行了现场问答。
“你好啊，小姐姐。”
“哎哟，别喊小姐姐了，咱这都一把年纪了。”生面孔说道，她穿的很正式，一件黑色大衣，内里还是衬衫，与几个如家置业的老员工一起来到门店，只跟认识的人聊天。
“哈哈哈，那我大概猜到了你的需求了，我们这边的销售职位，你有信心么？”周义问。
“听公司安排吧。”
“不过你今天看来就非常重视咱们这一次求职。”周义说。
新面孔点点头。
“应该结婚了吧。”
“嗯，结了。”
“有没有孩子？”
“没有。”
周义站定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位看起来职业素养较高的新人，为什么来这儿的原因也就很明白了。
“我们的培训不仅仅只有理论，也有实践，给你一周时间，觉得不合适了，再去找工作也可以。”周义说。
“那这几天有工资么？”新面孔问道。
“当然，一会儿培训完了，你找娜娜，”周义说着，朝李晓娜伸了伸手，接着说，“我们的主管，填下入职登记。”
“我还是不明白，工资是有还是没有。”新面孔接着问。
“有。”
周边听到“有”字之后，一扫之前的颓唐，个个正襟危坐，果然知识啊技能啊的意义，在于一百一天的变现。
只是周义的操作还未结束，他又走到一“老油条”身边，弯下腰平视其正脸。
“今天没化妆吧？”周义问。
“呃……忘记了。”一个女性说。
“忘记了？”周义边说边快速地来到一排，实习生们面前，高声道，“连实习生都知道出门先整理捯饬自己，你们也都是老江湖了呀。”
不等其他人反应，他于一个女同学面前半蹲下来，女同学裙子装束，敲着腿，肉色的长毛袜子，靴子的鞋跟装下周义一双皮鞋。只见周义伸出两根手指，按在了女同学膝盖下方，女同学吓得一个哆嗦，左脚换右脚。
“又长又白又细哈。”
“呃……”
“膝跳反应能力怎么样？”
女同学没有出声，周义抬起手，顺便抬了一眼看女生莫名其妙的表情，接着开始倒数。
“三！”
后排的销售老油条站了起来，像是看一场表演那般激动，有的更是拿出了手机录影。
“娜娜，把他们手机收了。”周义叫喊道。
李晓娜照着周义的安排，一眼接过每个人拿在手里的手机，此时的韩舒妍，也走到了现场，周义仍在弯腰上下晃动着手臂。
“我这算不算——”
“二！”
周义的突然变阵，而那位女同学也不按套路出牌，随同“啊”地一声，翘起来的左边腿直接往周义身上踢，周义避之不及，虽有退后，还是被踹了一脚。
众人大吃一惊，那位踢腿的女生更是一脸发错的表情。
“偷袭！”
“哈哈哈！”另外一个实习生笑了起来。
只是，场面上的其他人，尤其是后排的人员，可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周义肯定不会做那么无聊的事。
周义缓缓起身，假意拍抖尘土，双眼紧盯着那位笑出猪叫声的女同学。
“有那么可乐么？”
女生顿时卡住，捂住了嘴，低下头，怕与周义对视。
周义伸出手，而这手却是第三个同学，同样是女的。
“我问你。”
“啊？”这第三位女生本着吃瓜而已，没想到默不作声也能遭此“横祸”。
“对，就是你。”周义继续问道，“刚早餐吃的是什么？”
“小……小蛋糕。”女孩的回答小心翼翼，她也只是没带本子，可没跷二郎腿，妆也是往成熟的女人方向化。
周义稍微舒展了身体，换上轻缓语气说：“请你把那款小蛋糕卖给我，或者用你们年轻人惯用的说法，给我种草种草。”
“我刚吃的那块？”
“不是你那块，是那一款，我可不敢吃你口水。”
众人一阵捧腹，气氛也稍稍缓和下来。
“放轻松一点，怎么理解的，有条有理的卖给我就行了。”
女生挠起了头，艰难地站了起来，周义则鼓起掌来，大家也跟着周义的节拍，生怕又被挑到毛病。
掌声过后，周义解释说：“很不错，这掌声是为你站起来送的，你的客户站着，道理上你也得是站着。”
女生腼腆一笑，脸开始红了。
周义赶紧施以鼓励，说：“没事，慢慢来，我第一次发传单，也是个学生，派的还是桓大的即将开盘的单子，也张不开嘴。”
女生小动作完后，走近周义，开口就是“这个”，周义立即打断。
“你先打招呼，再叫卖，亲切而不生硬，你看饭馆阿姐，超市导购，市场阿姨，见了客是不是得先喊老板靓仔，靓女小姐姐啊？”周义说。
“嗯。”
“还紧张么？”
“不紧张了。”
“那请开始你的绝活。”
女孩从周义面前后退几步，举手投足，目光从手上移向周义，三步两步的腾挪，脑袋始终保持在一个方框之内，眼神更是要表达什么。
这应该就是无实物表演了，周义也不好打断，待她动作有所定格之时，给了一句：“你好！”
女孩当即也以“你好”回应，还加上“老板”二字。
“老板，买早餐么？”
“啊？”这第一句就给周义整不会了，但为了配合好女孩子的模拟，他又补问，“啥？”
女孩子无实物的手晃到了周义脸边，说：“这款小蛋糕，您可以尝一下。”
周义不语，女孩子继续表达：“我觉得它的口感非常的绵密，而且呢，它主要似一个奶香和淡奶香，它那种香浓的程度，是直达你的上颚。有些蛋糕的甜只是甜在舌苔上，这个奶香让你的整个口腔，包括可能你的鼻腔，都是弥漫那种很香浓的味道，所以我是觉得大家上班族可以多囤一些这种早餐小蛋糕在冰箱里面。”
女孩子的描述叫卖，想尽了能想到的词，自己绘声绘色，四肢五官并用，讲说完毕的她期待着周义下单打分。
“绵密？”周义挠了挠头，这番模拟倒是话比较密。
“嗯。”
“这个等会儿再提意见。”
周义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男同学身上，其中一个染着头发，手上还戴着戒指。
周义走到他的面前，男同学立即正襟危坐，只是红色卫衣，令周义十分不习惯，更不用说一头的黄毛了。
周义直接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比较出众的能力么？”
“领导要问的是……”
“才艺也行，你觉得是你拿得出手的本事也行。”周义说。
“那我是打篮球还可以的，大学校队，别看我高你不多，但十个你也挡不住我，我还有一手三分球，人称三分詹就是我。那我唱歌虽然不拿手，但高音可以秒杀府城的所有ktv，跳舞就不用说了，简直就是我的舒适区。”男孩子说，眼里早已经光芒万丈。
“我们招的可是实习生，不是练习生。”
男孩子补充说：“那油嘴滑舌，我也会啊，不了解我的人说我渣男，了解我的人都明白，软饭硬饭就看想不想吃。”
周义再一次审视这个大学生，话多就具备口才的可塑性，形象好也是加分项。
“首饰这些东西能收一收么？”
“为啥？”
“假如你的一身打扮都比客户亮眼，一副财富自由的精神面貌，除非是去搞传销，不然卖房子的话，客户凭什么帮衬你。”周义解释道。
“嗯……那我可以不戴。”男大学生说。
“还有，你的耐克，以后属于你的上班时间，就换一双低调的潮牌吧。”
“潮牌？”
周义继续解释：“就是杂牌，我们的同事也都是大致一个收入段位，即使有销冠，但均下来差不太多，差太多了的，早晚我会给他淘汰掉。”
“好的。”大学生答应道。
然而周义的抓典型还没结束。
“耳钉，去掉！”
“衣服，以后就是衬衫，西服之类的了。”
“袜子，黑皮鞋最好，不要配白袜子。我们不是迈克尔杰克逊，吸人眼球的只能是我们的产品，以及我们对产品的言语包装。”
大学生一一答应。
“还有，头发，染黑。”
“这……这是我女……”大学生抗拒道。
“这个工作环境，只能按规章制度，以及我说的来，明白么？”
“我不明白，我又不是真要干什么销售！”
周义长呼吸一口气，怒目直视，抬高语气，说道：“工作环境公开顶撞上司，罚款100，停岗两天！”
大学生头甩向另一边，翘起了二郎腿。
“你，要么滚蛋！要么，立刻给我门口边站着去，我不想发火！”
“走就走！”大学生不服气地说道，还瞟了周义一眼，跳起来，大步绕到二排之后，径直走出门口。
周义稍稍缓了缓情绪，走到前台打了一杯水一饮而尽，杯上还有“舒欣行”的专属logo，回来之时手里还握着半杯。
周义清清嗓子，解释道：“这些规章制度，大家可能不了解，甚至还不以为然。大学里，还有成大事者拘不拘小节的辩论，认为有些东西无伤大雅，但别忽略了，成大事者和大事者的明显区别，手上戴个手表，能给人精神与气场，道你不知道的事，回头别人就查你的手表，是卡西欧，阿玛尼，浪琴还是欧米伽。项目开了盘没多久就换车，你说你的钱是攒的挣的还是别的方面赚的，你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但你不解释，影响就消除不了，形象就没法维持，而我们的形象，在客户，在甲方乙方合作方，在同事领导多方面，都是有价值的，你维持不了，势必影响自己的价值，这个能理解么？”
“嗯，明白了。”所有人陆续回答。
不一会儿，方才的大学生走了进来，站到就门边的玻璃橱窗。
“干啥呢！”周义大声叫嚷起来。
“刚去自比了手上，还有脖子上，耳朵上的饰品！”大学生说，不卑不亢地看着周义。
“站好咯！”
听着周义的“三个字”，大学生立正起来！
“给我背过去，反省！”
男大学生转身，面向玻璃，看向商场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