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来,围城已然是第三日了。
田七抱腿坐在屋檐下,肚子已然饿得咕咕作响。屋檐之下,已经挤满了人,如今已然是深秋,天气已然愈发的冷起来,昨夜还有一场秋雨,原本腹中空空就冷,更不说现在这样的冷,除了这样挤在一处取暖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眼看着天边升腾起淡淡的鱼肚白,天光熹微,又是一日白日了。
这么些日子,桐县那样的不太平。先是县令被人杀了,然后没有几日又有穿着飞鱼服的人来守着城门,不管是谁,也不许出城去了。原本的桐县何等的富庶?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成了这样民不聊生的样子。因为封城之故,这县中的流民倒是愈发的聚集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禁,往日在城中流浪,说不准还能找到富人家中的残羹冷炙,但现在一旦封城,人人自危,即便是富庶之家,也不敢随意将食物丢弃了。
田七抱着腿,又朝人群中挤了挤,见身边的人一边啃着指甲一边冷笑起来:“我现在真是羡慕那些比咱们聪明些的人,现在指不定去了哪里。”
田七看着他,也没有说话,那人瞥了田七一眼,说:“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前些日子咱们太爷死了,多少人说咱们城里要变天了,也就有人赶忙趁机出了城。当时可还有人拦着,说什么桐县原本可是富庶之地,现在成了这样子,也不知道别的地方成了什么样。现在可好好儿看看,前些日子还说是不是哪个大人看不下去来暗杀了太爷。哪知道这些爷更狠,直接围了城,这一县的人,都给饿死么?”
他这话一出来,众人也是纷纷沉默了。他又说:“不是我大逆不道,自从先帝爷闭了眼,换了今上,这桐县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但好歹总能有些吃的,现在是找不到吃的,又不让你出城去,这不是要饿死我们是什么?官府收了咱们的地又不给银子,难道能让这样多人去吃泥巴不成?我可听说了,这些守城门的王八蛋那可不是县里的衙役,说是京城来的,是什么羽林卫!”
“放肆!”流民之中尚且有书生,正捏着一本书,气得脸都在抖,“皇上乃是天子,岂沦落到你说什么的地步?”他一边说,一边卷着书向天上拱了拱手,“羽林卫乃是皇帝亲卫,怎会做如此草菅人命的事?如今奸臣当道,皇上只是被蒙蔽了双眼而已——”
见书生说得唾沫横飞的样子,田七默默的瘪瘪嘴,根本不想去说任何话。曾经他倒是也相信皇上是被蒙蔽了双眼,但是这样的念头久了,就会觉得根本不是这样。更不说这人也说了,守城的事皇帝的亲卫。
亲卫是什么田七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羽林卫是皇帝的亲信。想想那日想出城,被身穿飞鱼服的人挡了回来,还没等到说几句话,对方就拔刀了。原本还以为是不是要查什么,但一封城就是这样久,根本不给半点活路。
田七默默的握紧了拳头,见方才与自己说话的那人和书生已经激烈的理论起来,双方都是唾沫横飞,不给对方半点退路的。
书生虽说句句引经据典,但其实根本没人听得懂。众人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围城的是羽林卫,是皇上的亲信,是皇上,不给他们活路了!
双方的理论几乎爆发了最高点,田七却腾地站起来,厉声呵斥住了两人。见两人都是瞠目结舌的样子看着自己,他拳头握得那样紧:“我不管你们谁说什么,皇上是否是个明君跟我没有半文钱的关系!我只知道,我原本是有良田十顷,每年不仅能吃上鱼肉,还能富足的余粮。但自从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登基以来,我的田被官府没收了去,还一文钱不给。往日好歹能找到吃的,找不到也能出城去找点野菜野果吃。我也不管皇上有没有做什么政绩,我只知道这次围城要活活饿死我们的是皇上的亲卫,是他的亲信。凭什么皇上不管我们的死活,自己还能躺在龙床上享受着大鱼大肉!没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是先帝爷在世之时,也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见书生要反驳,田七脾气一上来,冲上去便劈手夺了书生手中的书,旋即拍在了书生脸上,“别跟我拽什么酸文,我不爱听那套!我是没有读过书,但我却知道有一句,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反正左右一死,告诉他们,我老田家的不好欺负!别以为打着昏君的旗号,老田家的就害怕了!”
书生被田七将书拍在了脸上,顿时流了鼻血,捂着鼻子指着田七:“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你们这群逆贼——”
不料还没说完,脸上又挨了一着:“谁是逆贼!你想死你就去死!我不想死,你们还有谁想死的,我绝对不拦着!那群狗屁羽林卫,他们倒是衣食无忧,可想过我们?谁想被活活饿死的就在这里等着,左不过一死,拉几个羽林卫与我一起死,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见众人纷纷看着自己,田七越说越气,振臂高呼道:“难道就我一个人怀了一肚子怨气吗?难道就我一个人这样想的?我不愿当个良善平民?桐县离京城那样近,这就是皇上眼皮子底下的桐县!莫说要求什么,朝廷收了的东西,哪样不是断了我们的活路?你们谁被收走了田和屋子,还有值钱的东西!?这就是我们的官府我们的朝廷,简直是比强盗还狠!再说那群围城的羽林卫,你们谁敢说太爷不是他们杀的?连太爷都敢杀,还怕围了城活活饿死我们?”他说到这里,又给书生补了一脚:“你要忍你去忍着,老子不忍了!反正赤条条的一人也干净,不让我活,他们也别想好过!”
他说着,凭着一口气,快步冲下了屋檐,肚子还咕咕作响,但田七心中的怒意已然尽数爆发了出来,像是浑身有了无数的力气。
众人看着田七冲了下去,面面相觑后,纷纷起身道:“不忍了!今上这样的昏君,不让我们活了,他也别好过!”“要活活饿死我们,总归也活不了,他们就和我们一道死了吧!”
眼看屋檐下的人声愈发高涨,整条街道的流民几乎都被煽动起来,顿时都跟着田七的身后朝城门走去。不少人在街头找寻着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原本只是一条街道的人,但越发走着,却发现整个桐县的几条主要街道都有人向着城门而去,不过是一会儿,已然聚集了不少人,如同一条巨河向着城门而去。
原本城门前守城的就是羽林卫,他们素来是强硬的手段,更从来没有将流民放在心上过,只是夏舟临行前嘱咐过,若是他没有回来,就将桐县县城围起来——目标是沈昭,若他是在桐县自然最好,料他也出不来,被活活饿死在其中;若是不在也无妨,他素来体谅百姓之苦,知道这事一定会快马加鞭而来,而云州大军早在几日前就到了桐县,正在县城之外修整,从云州大军启程至今,明摆着沈昭和云州大军并不在一起,杀起来更是没有后顾之忧!
此时见桐县之中的流民竟然拧成了一股绳向着城门而来,守城门的羽林卫也是微微一怔,但纷纷立在城门前:“还不回去!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田七立在最前面,静默了片刻,举起了手中的木棍,朗声叫道:“各位,我们一起,打死这群畜生!”话音刚落,众人纷纷举着能够找到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向着守城的羽林卫扑了过去。
纵使羽林卫个个都是身怀上层武艺,更知道来者不善,但实在没有想到他们这样的疯狂,就算是被刀砍伤了,也不忘拿着手中的铁锨奋力拍着敌人的头。就算是死,也要和敌人同归于尽。
眼看着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羽林卫之中也死伤不少人。双方都杀红了眼,但流民无论是体力还是身体训练程度都远不如羽林卫,更不说武器的差异。不多时,便是羽林卫单方面的进攻了。
“并肩子上啊!”羽林卫小队的队长高声唤道,“这群乱民想造反了!”
又听“造反”二字,还在拼死抵抗的田七等人几乎是血红了眼,数人扑上前将队长按倒,变故来得太快,不仅是羽林卫,连一同的流民也没有想到。那队长被田七等人按倒在地,又被一闷棍敲出了血,额上几缕血迹蜿蜒而下,实在是有些渗人。
田七怒道:“如今知道说造反了!不让我们活,你们还想活得好?”尚未说完身子又被一把长刀洞穿了,田七吐了一口血,喷在了队长脸上。眼看几个羽林卫手中的长刀都举了起来,田七合了合眼,还是扬起一个笑容来。
看来,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尚未等田七闭目待死,就听一声闷哼,身后一个身着飞鱼服的羽林卫已然“啪”的一声摔在了自己身边,身子上插着一支箭。田七还有些发蒙,看着城门外的天空渐渐的隐去了阴霾,透出几分阳光来。
旋即便听到一人朗声道:“众军听令!包围城门,捉拿逆贼!”旋即便是听到气冲霄汉的回答,整齐得如同一人发出——“是!”
田七抬头看去,因为逆着光,他只能看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提刀,那样的威风凛凛。而他身后,净是身着细鳞甲脚穿云头履的兵士,他们呈一字长蛇状,俨然是要包围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