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山麓间行进了将近两天,眼看四周的山峦愈发的平了,官道也是渐渐变宽,众人也都明白,云州已然要到了。
又行进了几个时辰,见路旁有驿馆矗立,而馆门口便有一人等着,一见众人来,忙迎了上来,对众人打了个千:“见过侯爷,见过萧公子,见过沈姑娘。”
沈昭笑道:“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你家将军差你在此,我等迟迟不到,倒是让你久等了。”
“侯爷这是哪里的话,能在此等侯爷,也是小的福气呢。”那小厮笑得十分得体,既是恭维了人,也不让人觉得谄媚,“若是侯爷没有要事在云州城中做,便先行随小的去吧,将军已然恭候多时了。”
算来白芷虽说是在京城之中的国公府长大的,但除了京城和鄞县,竟然没有去过一个地方。如今进了云州城,才发现此处和别的地方实在有些不同。沿街虽说还算是繁荣,但建筑风格却和中原地区有所不同,建筑都是大开大合的风格,更像是北方游牧民族的狂野气派。
行了不多时,便见面前出现了一座府邸,那府邸虽不算大,但必然也是不小的。上书“夏侯府”三字,门前两座石狮更是气势磅礴。白芷坐在马车中,打起了帘子,朝外张望了一眼,从正门进了府邸。
府邸足足三进,换了人推行的车送进正堂,才有管家打扮的人来见礼:“诸位,实在对不住,将军如今去校场练兵去了,等到一会子便回来,还请侯爷和萧公子多等等。”
沈昭含笑道:“自然不能为我几人耽误了正事,叫阿杰不必多礼就是了。”
“我这辈子不服几人,如今我服的,不过三人尔。”沈沁荷喝了一口茶,笑道,“我一服哥哥谦和有礼礼贤下士;二服夏侯将军骁勇善战果决勇毅;三么……”她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萧逸,脸颊上晕出一丝酡红,“三服萧逸善权谋精心术。”
萧逸闻言含笑:“多谢沈姑娘夸赞,只是此话未免言过其实了。听多些,想多些,又如何算是善权谋精心术?”
见萧逸对她十分冷淡,白芷不动声色的立在萧逸身边不说话。又听见外面一阵骚动,便有人洪亮的声音:“既然是接到侯爷了,为何不先禀报?”
随着声音,又有人向着正堂而来,那人生得极为高大,一看便知是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待走近了,方能看见他并不难看,浓眉大眼,只是不知何故眉眼间带着几分杀意,鼻梁英挺。拱手施礼之时,衣袖微微滑落,还能见到手腕上深深的伤痕,绝不是一般能够伤得到的。
“夏侯兄,许久未曾相见了。”萧逸头一个起身,对来人一笑,便要施礼,那人一看就是个豪迈之人,一把托住萧逸的双肘,“你我之间,还说这些虚礼做什么?叫我好想,你回一次家中,你家叔婶可有半点为难于你?”
萧逸含笑摇头,那人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这倒也是,以你的权谋之术,若是能被他们拿捏住,这才是奇哉怪也。”又上前对沈昭行了一礼:“侯爷。”
“阿杰不必如此。”沈昭笑道,“经久不见,阿杰倒还是如此中正直肠。”
夏侯杰和众人寒暄一阵,但明眼人一眼便看出来了,他同萧逸的情分远胜于旁人。白芷立在一旁,想到萧逸与自己说的,与夏侯杰的相识,便觉得滑稽不已。
“夏侯兄原本是云州人,只是后来因为苛/政所逼,落草为寇,干了许多打劫官府接济平民之事。后来我与沈兄到了云州,便被夏侯兄给绑了。”萧逸那时目光灼灼,瞧着自己笑得十分玩味,“可惜后来,夏侯兄敬沈兄为人谦和是位君子,又被我劝服,索性放了我二人。彼时戈雅曾经来犯,夏侯兄索性领着手下弟兄杀出城去,大破戈雅来兵。而沈兄十分欣赏夏侯兄骁勇善战这点,向朝中进言数次,将皇帝闹烦了,封了夏侯兄一个正五品定远将军,要他镇守云州。”
至于沈昭和萧逸在自己跟前从来都是衣冠楚楚的样子,白芷实在不能想象两人被人绑了是什么样子,又听萧逸唤自己,忙去了他身边:“公子有何吩咐?”
“没有什么吩咐。”萧逸含笑,“这是阿芷,在鄞县便跟在我身边,最是聪慧不过了。”
夏侯杰目光中净是了然,大笑道:“以你的心性,若是蠢笨的人,你自然不会对其上心,更不说将她留在身边了。”又对白芷拱手道,“白姑娘。”
萧逸只是默认了这个事实,又转头安抚白芷:“你莫怕,夏侯兄是个再好不过的人,粗中有细,只是军中之人,自然豪爽。”
白芷颔首称是,给夏侯杰见了礼:“夏侯将军。”
这厢众人相互见过礼,那头沈沁荷却是十分的欢喜,笑道:“夏侯将军,有一事我想要问问才好,不知我可能去校场?”
夏侯杰神色顿时一僵,笑道:“沈姑娘还是莫要去的好,在校场的都和我一般是粗人,若是吓到你未免不好了。”
“粗人怎了?”沈沁荷老大不在乎,“我也是个粗人,上回来云州,也未能尽兴,如今我可要好好儿看看这营中的氛围。”
“沁荷,你又胡闹了。”沈昭很是头痛,“阿杰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她给我宠坏了……”
“哥哥,人各有志,你广游天下,结交了天下有志有识之人,这么些日子,我随你在外面风餐露宿,可连什么也没有说。”她说着,挑着眉看着沈昭,“今日我不过见了我喜欢的东西,又怎的成我胡闹了?我若是个男儿,我必然早就参军去了,哪里还能让哥哥来管我?”又软了语气,“夏侯将军肯不肯答应我一回?”
“沈姑娘难得服软,若是不听,便是我的不是了。”夏侯杰笑道,唤了人来带着沈沁荷下去,又嘱咐道,“切莫离开沈姑娘半步,出了岔子可了不得。”
等沈沁荷走了,沈昭方才叹息:“这妹妹真是被我宠坏了,叫阿杰看了笑话。她从不爱什么花啊玉啊的,就喜欢舞刀弄枪。”
“侯爷不必如此。”夏侯杰根本不在意这点,引了众人重新坐下,便要说话,但堂外却传来柔柔的说话声:“我前些日子听夏侯大哥说他有客人要来,今日客人是不是到了?”
这声音十分的轻柔,一听便是个温婉的女子,萧逸和沈昭相视一眼,笑道:“没成想我二人离去数月,原来夏侯兄这里便多了一位姑娘。”
夏侯杰那样豪爽的人,此时脸上便升腾起红晕来:“莫拿我玩笑,我前些日子出城剿匪,见她被山贼追赶,这才救了出来。”又快步出了屋,朗声笑道:“既然来了,便进来吧,我与你介绍。”
那少女声音愈发的小了:“如此未免不妥……我也不过是借宿之人罢了。”
夏侯杰笑道:“你既称我一声大哥,我自然要将我的友人介绍与你认识。”又将人引了进来。
那女子身量不高,瓜子脸,一双柳叶眉,眼睛虽不十分大,但胜在有神。眉眼间净是江南女儿有的温婉,顾盼间便有十分的婉约气度。
见她进来,白芷恍若雷击,那女子一一打量过在场众人,正要行礼,却也是浑身一颤,急切的上前一步,指着白芷,声音大有哽咽之意:“阿芷,你是阿芷?”见白芷默认,她又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和姨妈、和姨妈……”话至此处,她说不下去,眼泪却如决堤之水一般簌簌而下。
白芷也是伤怀,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萧逸见她如此,只柔声问:“她是你姨表姐妹?”白芷黯然点头,拼命吸了几口气,抑制住想哭的冲动,强咧开笑,上前拉住对方,“咱们可不许哭,好端端的,可不要哭。”
眼看少女哭成了泪人,白芷强笑道:“好啦,别哭了,这样叫人见了,还以为我怎么了你。”夏侯杰忙让人为少女整理。
见李施夷走了,白芷才伤感道:“她是我姨表姐妹。我原本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说到这里,还是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花。
“能再见不好么?”萧逸柔声道,见她擦着眼角,眸光深了几分,“你虽不说,但我知道,你很害怕。”
白芷强挤出一个笑容来,鼻子还是酸酸的:“是,我害怕,我怕我这一辈子都见不到我娘和我哥哥了。”
“会再见的,我保证。”萧逸微笑着宽慰她,“阿芷,答应我,别哭,我不想见你哭。”
白芷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又起身往东花厅去了。方才那少女坐在其中,眼眶红红的,见白芷来了,夏侯杰低声道:“两位姑娘慢聊吧。”临出门之时,又深深的看了白芷一眼,声音几不可闻:“还请姑娘劝她,莫要伤心坏了身子。”
白芷颔首,只坐在了少女身边,勉强笑道:“施夷,你我好久不见了。”
“是啊,你我好久不见了,自从你十四岁生日之后。”少女瘪了瘪嘴,“白家遭此横祸,我们家也因而被牵连,举家被流放,只是途中又遇到山贼,将守着我们的官兵尽数杀尽了。”她一面说身子一面发抖,“阿芷,你知道么?我看着我爹娘在我面前被山贼杀了,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若不是夏侯大哥救我……咱们大熙怎么成了这样了?你祖父一心为国奔走朝野,就想求得朝臣共同上书劝诫皇帝,怎的就成了结党营私意图谋逆?为什么我们家被流放不说,还要被山贼所杀?”她愈说,眼泪愈发的凶了。
白芷喉中也像是哽了一块巨石,费了好大劲才忍住,细细拭去她脸上的泪:“不哭,咱们不哭了。我们没有错,我们才是被害的人。既然这个公道,没人肯为我们讨回来,那我们就去自己讨回来!”
少女一面颔首,一面擦干脸上的泪。两人相视一眼,双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白芷紧紧拉着她的手:“施夷,我求你一件事。不要说,千万不要说,不要说我是白家的孤女,求你了。”
“你信不过?”她试探问,见她神色凄凉,也是明白了,“你家中遭此横祸,你又如何肯信那些人呢?换做是我,我也不肯相信的……”又擦去脸上的泪痕,“罢了罢了,不和你说了。今日怕是有接风宴呢,一会子咱们也去可好?”
白芷正要点头,屋外便有一人的声音:“李姑娘,将军方才来说,若是两位姑娘说完了话,便便去后园呢,将军在后院设宴为侯爷接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