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到门房去通传了一声,便回了萧逸的院子。甫一进门,就听见萧逸有些虚弱的声音:“阿芷,与我倒杯冷茶来。”
白芷闻言忙给他倒了杯茶,又将他扶起来,觉得浑身发烫,不免担心:“公子可要好好休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萧逸笑道:“无妨。”又哑着声音问,“方才我睡得迷糊,似乎见小翠来了。”
“她还进来了?”白芷惊道,隔着中衣都能感觉到萧逸浑身滚烫,“依着我说,就算今日公子不是发热,我也不能让公子跟着二夫人去。”
“哦?”萧逸精神不济,声音也有些轻,“还不让我和二婶去梁家?”
“你倒是想去?”白芷冷笑道,“你以什么去?侄儿?你可莫忘了,表夫人现在还是梁家的嫡子夫人呢,出嫁从夫,她又在梁家如鱼得水的那样多年,再怎样说,也不能不经过梁家。这一场可算是去挖墙脚,你当梁家那样好相与?况且这世上哪有侄儿去给叔叔讨小老婆的道理?你倒是不避嫌,仔细别人恼了你。”
“恼我做什么?”萧逸咳了几声,见白芷有些担忧,拉了她的手笑道,“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不担心。”白芷笑道,“公子睡吧,我在这里守着呢。”
萧逸阖眼睡去不多时,门被人敲响,白芷起身去看,见王德家的站在外面,身边立着姜大夫。见白芷出来,王德家的满脸堆笑:“芷姑娘,大爷怎样了?”
“刚睡去。”白芷让开身子,让大夫进来,“有些高烧不退,还请大夫赶紧开药吧。”姜大夫闻言称是,赶紧上去给萧逸诊脉。王德家的立在内室笑道:“勿怪说大爷疼姑娘,就姑娘护着大爷这心,连我看了都动容。”又笑得含有深意,“夫人带了小翠和凤鸾去梁家走亲戚了,一会子回来,只怕还要来呢。”
“有劳嬷嬷。”白芷含笑称是,见姜大夫给萧逸诊脉,不多时蹙了蹙眉:“公子受了风寒,昨个儿又邪风入体,这才致使高热,若是可能,可万万莫让公子见风才是。”
白芷闻言称是,看着姜大夫开了药方,又拿过来看了看,这才放心了。王德家的见她这样细致,笑道:“芷姑娘还懂药理不成?”
“我不懂,只是往日随哥哥看过一些药书。”白芷如此说,又去拧了帕子给萧逸敷在额头。王德家的笑道:“也是姑娘有本事,大爷自幼就不喜人照料,往日身边的小幺儿都是大夫人非要塞进来的。后来大老爷和大夫人相继没了性命,大爷出门游学,将所有伺候自己的都遣散了。”
“想来大夫人是个很好的人吧?”白芷顺口和王德家的闲聊,后者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是个好得很的,以前老太太还在的时候,对大夫人都说不出半点错处来,连夫人有什么不是,都是大夫人照拂的。人又温婉,模样还好,在咱们鄞县也是出了名的。可惜大老爷出门在外,死在了外面,大夫人也渐渐不成了。死前瘦成了皮包骨,吃什么都吐。大夫人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大爷,死前拉着夫人的手,让夫人定要善待大爷。”
白芷似听非听,亏得还有这样一层因素在其中。先不说往日大夫人照拂过宋氏颇多,连死前都求她善待自己儿子。翩翩宋氏这阴险的,对萧逸可没少下手。也是如今表夫人的事绊住了她,否则以她的性子,里昂锡之事不成,只怕还有后招。
正这样想着,就听到二门前传来嘈杂声,白芷和王德家的相视一眼,将萧逸的帐子给放了下来,这才往外面去了。
刚一出门,就见表小姐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快步而来,一见白芷,她就劈头道:“表哥呢?”
“公子发热,已然睡下了。”白芷道,表小姐粉面含怒:“你们萧家这是什么道理?我娘的事,你们到底要怎样逼迫?我问舅母,说舅母去我家了;问舅舅,说舅舅斋戒去了;如今来问表哥,你又说表哥发热?这都是些什么道理?我娘活该被你们家坏了名声不成?”
白芷静默不语,王德家的反倒是笑道:“表小姐这话可折煞了人。昨儿个夫人便问过表夫人和老爷的意思了,这两位自小的情谊,如今好容易能有机会在一处了,当然是成全的好。表小姐也就当可怜可怜表夫人吧。青年守寡,如今可算是有个归宿了。况且又是正经亲戚,夫人更不会薄待她。”
“好归宿?”表小姐冷笑道,“你们萧家千好万好,我娘放着堂堂梁家嫡子夫人不做,要来你家做个妾侍?别是你这老货撺掇的。”
王德家的忙赔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着也不敢去嚼这个舌根啊。况且夫人已经将今日嚼舌根的给杖毙了两个,表小姐该知道夫人是向着你娘的。”又拉着表小姐细细道,“表小姐也别恼,这事表夫人自己都同意了是不是?就算是我家夫人有什么,但这决定权还在表夫人手中。小姐这样来闹也不是法子啊,大爷还病着呢。”
表小姐原本就火大,如今微微消了气,也就惊道:“表哥还病着?”
“可不是呢,如今大夫还在里面啊。”王德家的笑道,见表小姐有些小气了,也就大着胆子玩笑道,“往日就听说小姐是个厉害的,却也不想这样厉害了。今日这样便冲了进来,但凡是个胆子小的,只怕都给小姐吓死了。如今看来,果然是个厉害的人。”
“厉害的人?”表小姐脸色一变,冷笑起来,“我正想呢,这话到底从哪里传出来的,原来是你?”还没等王德家的反应过来,“啪”的一巴掌便甩在了她脸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下面的都怎样说我?说我生性善妒又是个蛮横不讲理的。说我这样厉害,若是来日真的进了门,只怕舅母也得被我弹压住。我当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这样说我,合着是你传出来的,仗着是舅母身边的人,就敢这样非议主子了?昨儿个也是你挑拨的吧?哄得舅母改了主意,不愿和我梁家结亲了,这才惹出了许多事端来。”
不料王德家的忽然挨了一巴掌,白芷赶紧扶住她,见表小姐粉面含怒,知道这府上下面的确有人这样说她。但这样的话,谁又敢说什么?听她话中之意,应当是宋氏改了主意,不愿让表小姐嫁进来了,必然是和萧二叔商议,而萧二叔便去和表夫人说。然而这二人原本就彼此有情,一来二去便……
王德家的被这一巴掌打得七荤八素,捂着脸看着表小姐,她一向在宋氏面前得脸,何曾受过这等子气?眼看就要上前去和表小姐理论。表小姐笑道:“怎么?我说错了不成?你真当我是瞎子聋子,你们的话传不到我耳中?告诉你,我可知道得真真儿的,你们这样嚼舌根,信不信我拔了你们的舌头?”
王德家的正要说话,白芷便开口笑道:“表小姐息怒,这位嬷嬷话说差了,压根没有不敬表小姐的意思,表小姐大人有大量宽恕些。”又低头一派深思状,“依我说,表小姐在这里问咱们也不是法子,不如先回梁家去问一问出了什么事。咱们在这里,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表小姐先回去问问,也好过在这里跟无头苍蝇似的。”
表小姐怒容不减,瞪了白芷一眼:“你说话倒还听得,只是你我之间的恩怨,却不是这样算了的。”
白芷只目送她去了,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见王德家的十分不服,也就道:“嬷嬷何苦和她争执?她原本就厉害,还没说要进门呢,就差点要了我的性命。嬷嬷若真的咽不下这口气,等二夫人回来告她一状就是了,和她起正面龃龉,岂不是自损八百?”
“芷姑娘说话倒是中听。”王德家的咬着牙,又看着门外,“这死丫头,仗着咱们叫她一声小姐,还真以为她是萧家的小姐了?就是老太太还在的时候,也没有人敢这样打我。”
白芷应了声,心中对这二人都是不齿。但若是让她们在这二门前闹起来,萧逸刚睡下呢,岂不是又得被惊醒?总归宋氏已经不喜表小姐,王德家的又受了气,来日只怕宋氏变本加厉的报复。不过那和白芷已经没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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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的结果到底怎么样了也迟迟没有人来答话,原本白芷守在萧逸床前,谁知临到二更,他高热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唬得白芷赶紧往外去要请大夫。但如今已经门禁,钥匙又在王德家的手中,白芷只得风风火火的跑着去了宋氏的院子。
王德家的并没有睡去,而是立在院外,不知道在想什么。远远的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飞奔而来,心中只当是表夫人,也只是唾弃得很,待其走近了见是白芷,王德家的寻思了一阵,也就笑着迎上来:“芷姑娘不歇着,怎么来了?”
“公子又有些发热了,说不得只能请嬷嬷帮我,我想出去请大夫。”白芷一面说,一面从袖中翻出碎银来,“还请嬷嬷行行好,公子如今难受得厉害。”
王德家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来,收了碎银,笑道:“今日白日姑娘拦着梁惜瑜的事,我还记得,自然也谢谢姑娘的恩情。这事自然该帮姑娘一回。”又将门房钥匙递给一个小丫鬟,“叫个小幺儿赶紧去请大夫,误了仔细你的皮。”
那小丫鬟飞奔而去,白芷这才松了口气,对上王德家的笑脸:“二夫人可回来了?”
“回来了。”王德家的板着脸,“梁家那些子人,真真是毒蛇,将夫人磋磨了一番,又要向咱们家要银两。夫人原本是个和善人,也是气不过,梗着脖子问他们是不是要将表夫人卖给咱们家,若真是如此,便签了卖身契,也好干净。谁知梁家那群人竟然真的签了。如今咱们大熙,买卖官爵都没人管,谁还会管典妻之事?梁惜瑜彼时回去刚好撞上,一顿哭闹无果,被叔伯关在了屋中呢。”
白芷暗暗抽了口气,原来宋氏是在这里等着表夫人!所谓出嫁从夫,表夫人出嫁后,便是梁家的人了,如今梁家人将她卖给了萧家,宋氏有了卖身契在手,高兴了表夫人便能当贵妾,若是不高兴了,就算将她发卖了,别人又能如何?
果真阴险!
正在心中感叹表夫人只怕是要遭殃了,却听院子里传来一声“哗啦”的瓷器碎地声,旋即又是凄厉高亢的呼声:“鬼!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