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样说,白芷像是吃了定心丸,忙不迭的往凉亭去了。甫一进凉亭,就见蔡嬷嬷紧紧扶着倪氏,因为两个人的重量,她几乎要稳不住身子,而倪氏双目紧阖倒在蔡嬷嬷身上,正在急促的呼吸着,只是一张脸已然憋得青紫,一看就知道是因为缺氧而造成的。至于肥猪老爷脸色有些发白,只怕是没有料到这个变故,但眼中净是快意,看来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见白芷赶来,蔡嬷嬷也浑然忘了倪氏已经将她送给萧逸的事了,骂道:“死了不成?这样大的动静现在才来?”又对花园中的丫鬟们道:“还不去找几个粗使婆子,将夫人抬回去,快些去找大夫来。”
倪氏被蔡嬷嬷推到白芷怀中,她自己先下了凉亭去吩咐人了。白芷原本就瘦弱,被倪氏压得快要站不稳,也只好咬着牙忍着。不觉小臂被人托住,白芷唬了一跳,转头见是肥猪老爷,更是憋足一口气退了一步:“老爷自重些,如今夫人这样子,老爷竟还生得出花花肠子来?”
“我原本就巴不得她死,如今正好。”肥猪老爷咬着牙说,又看着白芷,“她往日怎么磋磨你的,你忘了不成?”
“婢子不敢忘。”白芷咬牙道,又看向池畔立着的萧逸,“老爷别忘了,夫人已经将我给了萧家公子,老爷若是执意动手动脚,便是将萧家哥儿的颜面扔在地上踩,这世上谁会和钱过不去,老爷这点总该知道。”
肥猪老爷脸色一僵:“你倒是很有手段,我说你会服服帖帖的伺候在母老虎身边,只是为了让她知道你是个可心人,好让她动了将你送给萧逸的心思是不是?”
对于这话,白芷不置可否,只是紧紧扶着倪氏。肥猪老爷自讨了没趣,下了凉亭去和萧逸攀谈起来,直到一众粗使嬷嬷将倪氏给抬了下去,再不情愿,也得跟去看看。白芷这才松了口气,蔡嬷嬷又指着她道:“你多仔细着,萧家哥儿还在这里呢,便闹成这样了,还不去哄着,但凡有了半点差错,等夫人醒了,仔细你的皮。”
白芷颔首称是,这才回了萧逸身边,见他含笑很是了然的样子,不免尴尬:“叫公子见了笑话。”
“夫人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一点。”萧逸轻轻说,“看来积怨颇重了,否则也不会挑在今日动手。”又低头看着身高只到自己下巴的白芷,“你先去收拾些细软,等过一会儿,便随我走吧。”又轻轻说,“方才我见县令对你动手动脚的?”
白芷有些不安:“老爷原本就是视色如命的人,寄人篱下,我也没有法子。碍着夫人还在,若是夫人不在了……”
“我瞧你有法子得很。”萧逸启唇笑道,见她不解,又敛了笑容,“你安心就是,往后在我身边,再没有人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
白芷颔首称是,心中那点不安也烟消云散。原本以为萧逸会认为自己被肥猪老爷染指,心中不喜而不肯带自己离开这是非之地,但现在得了他的话,心中大石落地。又对萧逸行了一礼:“婢子去收拾细软,还请公子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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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一路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东西原本不多,只拾掇了一个小包袱,正要出门,就听见廊下有小丫鬟交谈声:“方才夫人昏倒了,大夫来诊治,夫人只怕不行了。”
“可别胡说,这话叫夫人知道了,咱们可都完了。”
“谁与你胡说?我方才听了一耳朵,说是夫人吃了一种名叫羊踯躅的药,这药原本没什么,但是和酒同吃便生出剧毒来。听说是麻痹人呼吸的,夫人方才被抬进去,脸都憋紫了,窒息这事,谁又熬得住?”
呼吸麻痹?白芷一惊,抱紧了怀中的小包袱,看来果然是有人动手了。倪氏素来淫威颇重,从肥猪老爷到下面,谁没有被她惩治过的?即使后来听了自己的,温柔了些,但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不觉又传来品玉的声音:“说什么有的没的?既然这样闲,不如去正院好好看看夫人。”品玉虽说今非昔比,但小丫鬟们素来是买账的,也就乖乖的闭嘴不说了。
挥退了小丫鬟们,品玉急忙推门而入,见白芷还在屋中,顿时欢喜了:“你在就好,省却我一番烦恼。”又从袖中急急的翻出一包碎银来,“今日的事,也算是你造化,你跟着萧家哥儿走,但是切记,萧家也是大户,更不说萧家哥儿原本才是正正经经的家产继承人,但他出门游学,府上都是萧家二叔二婶管着的。如今他忽然回来,谁肯将到嘴的肥肉送出去?这碎银子你收好,少不得要用钱,别声张就是了。”
白芷拿着那钱袋,只觉得沉甸甸的,鼻子有些发酸:“这么久了,我一直被你照拂着,这恩情叫我怎么还……”
“谁要你还了?”品玉笑道,“我起初帮你,是见你可怜,被那样牵连一场,况且你还未及笄,这样就被她给打死,未免不值了,好歹一条命呢。虽说她脾气坏,但那时好歹还听我几句,了不起就被她骂上一顿,过几日还是得找我回来。后来便觉得你是个懂事的,倒也值得深交。如今想想,我倒是没有看错人。”品玉越说,越咬紧了牙,“我往日就觉得,她有意将你送给萧家哥儿,便留了心思。我又怕我眼错,这才叫你想法子的。如今你有了归宿,我也安心了,我这样待你,也不算辜负你我交好一场。”又赶紧对白芷道,“你快走吧。”
白芷行了几步,又转头叹道:“姐姐,你又何必亲自动手要她命?”见品玉脸上笑容顿减,白芷面色悲戚,“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她。她爱吃的菜,也只有你最清楚,不拘谁吩咐下去做的,凉拌鱼皮原本就要芫荽来做,芫荽味重,什么味儿压不住?放些羊踯躅的汁水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又素来与人为善,府上谁不说你好的?即便有可能,也不会疑到你身上来。”
品玉白着脸:“你果然是个聪明的……”顿了顿,又哭起来,“从她要对我哥哥嫂嫂下手那刻开始,我便不要这样多年的主仆情分了。她不杀我,或许还念着我伺候她这样多年的功劳,但是我哥哥嫂嫂何辜?被她迁怒一番又该如何?”
白芷轻轻的吞了一口唾沫,神色悲戚万分:“我明白的。”前世她是眼睁睁看着两个哥哥被打死的,那种锥心之痛,恨不能将上官宏生吃了。
品玉哭了一会儿,又抹干了泪:“做都做了,我能怎样?她这一回若是死了,要索我的命就索去吧,来日下了阿鼻地狱,在阎王爷面前,谁也不比谁好过。”又对白芷挤出一个笑容来,“你快走吧,万万记得,萧家哥儿安稳,你才能安稳。”
白芷重重的点了点头:“你也保重。”这才快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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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白芷往正门的方向去了,远远的就看见一个颀硕的身影立在照壁前,这才迎上去:“公子……”
“不再看看么?”萧逸转头微笑,看得白芷一怔,咬了咬下唇,“又有什么好看的……”
“看来的确是过得挺不好的。”萧逸柔声道,又看了一眼白芷的包袱,“只有这些?”见她点头,剑眉微微蹙起,“也罢,随我去了,过几日叫人给你裁几件新衣。”
白芷心中不安又起,含糊其辞:“倒也不必太麻烦……”
“算不得麻烦。”萧逸微笑,笑容润泽,“况且,你若是我都不肯对你上心,叫下面的见了,还以为我身边的女子是别人可以欺负的。”
这人的皮相好了,说这样孟浪的话也是让人能够原谅的。白芷双颊酡红,半晌不说话。萧逸笑弯了眼,低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见白芷不解,他只是向着正院的方向去了。
还未进正院,就见肥猪老爷在外面等着,说是守候病情,不如说肥猪老爷是等着倪氏咽气。见萧逸缓步而来,肥猪老爷忙迎上来笑道:“萧小兄弟怎么来了?”
“夫人突发重病,我也不便叨扰了,只是不告而别未免失了礼数。”萧逸露出笑容,叫正在忙活的侍女们也是红了脸,“这便告辞了,若有机会,必来拜会。”
“原来是要走了?”肥猪老爷恍然大悟,见白芷跟在萧逸身边,又想起倪氏讥讽他年老丑陋,嘴角抽了抽,为了钱还是忍住了,“内子病重,实在抽不开身,无法去送了。”
“不劳县令费心,夫人病情更重要。”萧逸说,“只是有一事,还请县令费心。”他转头看白芷,“夫人既然已将阿芷送与萧某,还请将阿芷的卖身契一并给了,如此萧某方能安心。”
肥猪老爷脸色一僵,又笑道:“此事原本是夫人在管,我也不知卖身契在何处。”又让人进去问蔡嬷嬷。
白芷咬了咬下唇,不得不说萧逸是个很细心的人。连她都忘了卖身契这样的事,萧逸还记得。阿芷,阿芷,曾经的白家,每个人都是这样唤着她。
这样神游天外一会儿,蔡嬷嬷也迎了出来,笑道:“原是萧家大爷要去了?可真是不巧,白芷的卖身契我也不知放在哪里呢,只怕夫人才知道,可惜夫人现在这样子,又怎能……”
萧逸笑容有些敛了下去:“竟是如此?这些事,不应当都是下人帮着料理,竟要主子亲自过问,难道贵府的规矩和旁的地方不一样不成?这奴才养多了,倒是个个都推诿,将事情推到了主子身上。”
肥猪老爷窘迫不已,这萧逸虽说并未说多重的话,但是明摆着有些不开心了。这将萧逸哄好了,来日这萧家的钱才能分一杯羹,这人明摆着对白芷的确是喜爱,还不赶紧顺了意思,来日他也是记得这份情的。
这样想着,肥猪就对倪氏的捏着白芷卖身契免得她不听话的法子表示了万分唾弃,转头对蔡嬷嬷劈头盖脸骂道:“还不去找,仗着奶过夫人几日,就以为自己能翻身做主子了?倚老卖老的老货,若是连张纸都找不到,趁早回老家去吧。”
蔡嬷嬷给肥猪这一通发作,气得要死,寻思着等夫人脱离了危险再来和肥猪清算,这就转身去了,不多时就取了卖身契来:“可算是找到了,萧家大爷也莫要生气,也是夫人平日里太纵着了……”
萧逸这才重新露出了笑容,对白芷轻轻说:“随我去吧。”白芷乖顺的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无比的沉重——终于离开了这里!
府门前已经等了一辆青布马车,并不张扬,寻常人根本想不到属于显赫一方的萧家。萧逸立在马车前,示意白芷上去,白芷倒也听话,上了车辕,却脚下一滑,险些摔下来,被立在马车前的萧逸托了腰,正在尴尬,又听他笑出来:“我方才还想你会不会摔下来,没想真的摔下来了。”
白芷也不回嘴,只是道了歉。他亲自将白芷扶上了马车,正要进去,就听见偌大的县令府门中传来四声云板声,一声比一声沉闷。
白芷暗暗心惊,站在车辕上看着门中,久久不语。
四声云板,乃是大丧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