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来,好比一声霹雳在屋中炸响。白芷和品玉面面相觑,半晌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那粗使嬷嬷见两人这样的神色,更是急了,也不问白芷:“品玉姑娘,你倒是给个话啊。这孩子的事,我们哪里敢瞒着,若是叫老爷知道了,指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来呢,可是这事、这事我们哪敢……”她脸色愈发难看,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品玉脸上原本就有一条血痕,现在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了,挥手止住那嬷嬷的话:“这事嬷嬷就别管了,我马上去与夫人说。”又拉了拉白芷,“你也和我一道去,如今说不准还恼着我呢,听了我的话,只以为我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白芷一边答应,一边暗自思忖。前世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倒是让她不好招架了。又看了一眼品玉,只觉得这姑娘确实不容易。像倪氏那样喜怒无常的人,亏得品玉能在她跟前伺候这样久。
走出几步,白芷又回头道:“嬷嬷先回去吧,这事记得千万别声张。不然走漏了半点消息,夫人要怎么样我们也是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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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到了正院,还没进门,就见蔡嬷嬷守在门前。见两人来,蔡嬷嬷脸上就堆出笑容了:“夫人方才找你呢,又碍着给了你一巴掌,现在百爪挠心似的。我就劝夫人,品玉姑娘你哪里会跟夫人置气,现在不果然来了?”又低声道,“两位姑娘当心些,现下老爷在里面呢。”又对白芷狡黠一笑。
白芷也知道她什么意思,更知道今日若是她添油加醋在倪氏面前说半点出去,自己也未必保得住。也就顺势谢道:“今日还多谢嬷嬷了。”又将手上的玉钏退下来,“身边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是夫人前些日子见我身上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这才赏的,如今就给嬷嬷了,多谢嬷嬷肯心疼我。”
蔡嬷嬷拿了玉钏,那叫个欢喜,和两人客套了几句,便让两人进去了。一进门,就听见倪氏拔高了嗓门:“我说你今日这样好的心思来看闺女,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你问我她哪里得罪了我?呵,我也不知道她哪里得罪了我,青天白日的诅咒闺女没了,你这做爹的不先料理她,倒是问起我来了!”
倪氏还是一身的金饰,坐在凳子上冷笑,肥猪老爷站在她面前,圆滚滚的样子十分滑稽。而两人虽是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但肥猪老爷气场上被压得死死的。见白芷和品玉进来,肥猪老爷看了白芷一眼,眼中净是贼心不死,但被倪氏这样数落,脸上更是挂不住:“我不过一问,夫人又何苦发这样大的火?”
“我何苦?我自然小题大做了。”倪氏歪着头,发中步摇的流苏泠泠作响,一双三角眼就这样睨着肥猪老爷,“你是什么人呐,堂堂鄞县的县令,我母女俩的死活哪里轮得到你来管?你县老爷日理万机,成日就知道给我们母女找些事。如今一个小妇,敢咒骂嫡女了,你也不管,反倒问起我来。”
白芷见状,微微安心了些——肥猪老爷这反应,看来是不知道红杏被打死时有了身孕,既然如此,那事情便好办多了。
倪氏简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了,肥猪老爷脸上愈发挂不住,咳了一声,也不说话,坐在凳子上生闷气。倪氏数落完了肥猪老爷,转头看向了站在身边的白芷和品玉:“你二人来了?”看了品玉一眼,起身在妆镜台上的小箱子里翻了翻,取了一个羊脂玉圆瓶出来,递给品玉道,“今日是我急了些,失手打了你,现在向你赔不是了。你暂且拿着,回去好好擦一擦,免得脸上留疤了。”
品玉轻轻应了一声,又附在倪氏耳边说了几句话,倪氏脸色顿变,上下看了品玉一眼,对白芷道:“白芷,你去把茶端来。”白芷也不问缘由,径直去了。
待白芷一去,倪氏又对肥猪老爷道:“今日闺女已经睡下了,你明日再来吧。若是再提那贱人,休怪我翻脸。”
肥猪老爷刚想说话,但和倪氏夫妻这样多年,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也只是说:“再有什么不是,也不该在闺女还病着的时候打死人,说来你慈母之心,但——”见倪氏似听非听的样子,憋了一肚子火,也不再多留,转头出去了。
待肥猪老爷一走,倪氏才冷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敢和我叫板了,原来是仗着怀了孩子,就以为我不敢打死她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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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在厨房去端了茶,也知道倪氏是故意支开自己,也不去多想。端了茶往回走,却见肥猪老爷立在窗边,硕大的身材在窗上投下一片黑影,双拳握得生紧,连青筋都凸了出来。而他一张圆得好像烧饼一样的脸上怒意横生,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要咬死谁一般。
白芷轻轻抽了口气,这下可算是完了!她一点都不怀疑品玉正在里面和倪氏说这话,但现在被肥猪老爷听到了!红杏再有诸多不是,那也是怀着孩子被打死的,肥猪老爷这样多年了,膝下唯有小姐儿一女。若是红杏那孩子生了出来,不拘男女,都是肥猪老爷的心头宝。
知道红杏被打死也就算了,知道孩子一同被打死了,也难怪肥猪老爷怒了。
白芷沉吟片刻,还是上前了。肥猪老爷满脸怒意,见身边有人走近,也只是看了一眼,见是白芷,也不见方才贼心不死的目光了,低声冷笑道:“夫人身边的丫鬟,倒也个个都是玲珑心肠。看着昔日一同当差的姐妹被活活打死也不曾说句话。”
白芷也压低了声儿:“婢子能做的不多,但已经托人给红杏置办了棺椁,让她入土为安了。”又看了一眼里面,“夫人的性子,老爷还不知道么?连品玉姐姐都被打了,更何况我?”说罢,也不肯再说,转身进了屋。
打起帘子,白芷佯作惊讶:“老爷走了么?倒是可惜了这好茶。”给倪氏奉上了一杯后,这才退到一边。品玉又继续道:“夫人,若是此事给红杏家里知道了,知道女儿是怀着身孕被打死的,只怕是要闹。”
“闹就闹,我怕他们一群泥腿子?”倪氏笑着反问,“要告便去告,朝中自有我倪家人。上官大人如今位极人臣,我倪家一向和上官大人交好,难道怕他们?还说告?无非就是要讹我银子,我半个子儿都没有!方才下面的来报,说是萧家那在外游学的大哥儿要鄞县了。萧家是什么人?再是怎么只在鄞县有名,但强龙不压地头蛇,我还要费心多多打点,以求萧家对老爷的支持,哪里来的银两?”说到肥猪老爷,倪氏又气道,“说起他我就来气,日日就知道与我找事。也不肯问问,红杏那贱人说了什么话,我为了闺女,也不肯轻易杀她,谁想这样不识抬举的人都有!”又端了茶喝了一口,“这茶还是哥哥给我的,如今尝尝,的确是好。”
一听到倪氏提她哥哥和上官大人,白芷眉心一紧。前世就是倪氏的哥哥来,认出了自己是白家的女儿,后来就哄骗自己,说是知道白家的冤屈,要带进京城找往日和祖父交好的大臣。谁知等到京城的,却是上官宏!
白芷越想越觉得心中憋了一口气,狠狠的掐了一把,痛得脸都变了色,这才算是止住了心中蔓延的恨意。如今当务之急是活下去,而后若有机会,才是报仇!又想到萧家那大哥儿,白芷呼吸一滞,心中的念头愈发深了。
见白芷迟迟不语,倪氏转头笑道:“你往日家中也不是一般人家,可见过这茶?若是能说出来,这茶就赏你喝了。”
白芷如梦初醒,见杯中的君山银针汤色橙黄明净,一看就是上等的茶叶。虽是识得这茶,但白芷还是佯作尴尬的一笑:“夫人高看了,我不识得这茶,想来是很好的。”
“这是君山银针,雅称‘金镶玉’,怎的不名贵?”倪氏笑得有些得意,“今日也是老爷没福,吃不到这茶,赏你二人吃了。等到那萧家哥儿回来,怎么也得先请到府上来,好好招待一番,好歹是萧家正正经经的主子呢。”
白芷含笑称是,心中自有盘算。
倪氏喝完了一盏茶,又说:“红杏的事就此揭过,我不问,你们也不许提。若是哪个不开眼的叫老爷知道了,我就揭了谁的皮。”又捂着胸口,“阖该我夫妻二人命中无子啊。”
她说得哀婉,叫白芷和品玉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双双看了对方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待出门传晚膳之时,肥猪老爷已经走了。白芷站在门前怔怔的望了一会儿,也不说话了,拉着品玉道:“走,我先去传饭,一会子给你上药。”
“夫人这性子……只怕咱们在这府上是愈发的难过了。”品玉低声道,白芷也叹道:“未必不是如此。”又附耳与品玉说肥猪老爷偷听的事,叫品玉白了脸色:“竟然有这事?”
“如何没有?”白芷压低了声音,“这事我也不敢告诉夫人,否则我除了一死还能如何?”
“夫人这么些年那是愈发嚣张跋扈了。”品玉低声叹道,愈发说不下去,“她也不曾想想,这么多年骑在老爷头上,老爷碍着倪家,表面上不说,但这积怨多少年了?如今又闹出这事来,偏偏还叫老爷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