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袍迎风负手而立，端的是岁月静好，可偏生说出来的话如平地惊雷。
这老头儿是疯了吧，年纪越大越不会看场面说话了，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四周安静一刻。
“淮南王的车马出来了！”
安静中忽地有人发出一声大喊，四周的人群立时像溅了水的滚油一般又剧烈炸响，人声嘈嘈杂杂。
坐在马车里的赵安伸手掀开了车帘，与民众们热切友好的挥着手。
这可是淮南王啊，平常多少人想见都见不到的淮南王呢，民众们更加用力的挥舞着自己的手臂，甚至有的大人还把抱着的孩子举起来摇摆，孩子觉得新奇，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笑声让气氛更加热烈。
赵安放下车帘收起笑容，马车轱辘轱辘向城外驶去，后面有民众涌涌跟随。
……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不是最喜欢热闹的吗？”君墨问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坐在繁花盛开的小院里的赵铄，“城中今日这般热闹，在寿春应该很难遇到吧？”
赵铄点点头：“的确很热闹，坐在这里，光是听外面传来的声音都能想象到外面是何等的热闹。”
“那怎么不去看？”
如今又不似先前，不论是赵安还是赵铎，都没有人禁足她，她要是想去看，只管去便是了，何至于此？
“有些事小哥哥你刚回来不知道。”赵铄道，将拄着下巴的手规矩放在膝头，脸正对君墨，“本来这些话不该在这个时候对你说的，可你马上就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祖归宗了，我想有些事我还是要提前跟你说才是。”
“你说。”
赵铄垂下眼睑，没有直接说事情，而是先问了君墨一个问题：“小哥哥你觉得大伯父还有小叔如何？”
赵端和赵砚吗？一个身材圆润，说话走路总是慢慢吞吞，面上常年带着笑，一个瘦高如竹，总是来去如风，明明年纪是三兄弟里最小的，却看起来比两个兄长苍老许多...
“还有呢？”赵铄又问。
君墨凝眉想了想，摇头道：“再有我就不知道了。你知道的，在这个府上，也就只有你能这样跟我说话，大伯父和小叔..我连话都没和他们说过。”
方才说的，都是近日里在府中偶然撞见观察所得，没有在一起说过话接触过的人，的确只能看到一些表面的东西。
赵铄嗯了声，面上露出几分犹豫：“我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同小哥哥你说这些了。毕竟小哥哥你刚回家不久，我就这样残忍的把表象撕开让你看内里最真实的东西，对小哥哥你来说，很不公平。”
渴望回家的人，内心都应该是贪恋家人温暖的。
可这些家人间的温暖，在他们赵家是没有的，大家表面兄友弟恭，实际上各怀鬼胎，就连大伯父和小叔两个人，暗地里也不见得真的如他们所看到的那样是一条心。
“说吧，别忘了我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我见过的世间肮脏可比你以为的多多了。”
君墨笑着鼓励赵铄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
赵铄抬眼触到君墨坚定的神情，心里的那丝犹豫顿时消失。
她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那我就说了？”
“嗯，你说，我听着呢。”
“其实大伯父和小叔跟我们的关系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好，小哥哥你应该知道，虽然现在淮南一分为三，大伯父和小叔也是一方王爷，但手中权利最大的，还是淮南王。”她道，“父王是什么性子的人，想来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你也清楚了。”
“他并不贪恋权势，一心炼丹求道，淮南的诸多事务，都是王兄在打理。这些我知道，大伯父和小叔也知道，他们不满意。”
“在他们看来，父王这样的人，是绝不能坐在淮南王这个位置上的。”
“所以，这些年来他们用尽了手段，想要把父王从淮南王的位置上拉下来，自己坐上去...”
这样啊，君墨点点头，“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但碍于脸面，迟迟没有撕破脸，所以大伯父的寿宴才会办在这里？”
“可以这么说。不过...”
“还有其他的原因？”君墨低声问。
赵铄放在膝头的手指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像是在挣扎要不要将事情告诉他。
君墨也没有催促，打量着院子里盛开的花朵，耐心等着赵铄自己思索决定。
“王兄跟我说，大伯父和小叔此次大办寿宴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
“杀人啦！杀人啦！”
“救命啊，有刺客！”
“快来人——”
赵铄的话被外间陡然大作的喧哗声掩盖，君墨顾不上其他，本能站起身护在赵铄身前，满脸凝重。
不过片刻后他的神情又放了缓。
是外面大街上传来的声音，并不是府中，看来是外面出了事。
“小哥哥，外面是不是出事了？我刚才好像听到了杀人两个字..”赵铄从君墨身后探出脑袋轻声问。
君墨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听到赵铄这般问，便抬手揉了揉赵铄的头发，“我去看看，你待在这里别乱走。”
赵铄当然没这么听话，君墨前脚一走，她后脚就跑去找了赵铎。
奈何赵铎此刻并不在府中。
“那王兄在什么地方？”
守着门不让赵铄进的小厮的闻言一笑，施礼道：“郡主莫不是忘记了，今日是九江王的生辰，陛下还派了使臣前来祝贺，眼下这个时候，世子自然是和王爷一道，在城门处迎接使臣..”
赵铄面色遽变。
小厮险些被赵铄转身扬起的袖子打到脸。
“哎，郡主，郡主，您这是要做什么去啊？”他跺着脚在后面问，想要离开追上去又顾及他不在，会有其他人趁机溜到屋子里去，“现在外面正乱着呢，您就好好待在府上吧。”
他扬了声，拉长了语调。
赵铄充耳不闻，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街道此刻鸦雀无声，穿着甲衣握着刀枪的官兵冷着一张脸，如鹰锐利的眸子扫过在场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