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别墅距离万神殿只有不到五十公里,飞艇十分钟就到。出门的时候,郑雯雯注意到,等在外面跟顾晗晗一起上飞艇的除了她的那些贴身男仆,还有一个形容沉默的中年人,三五个穿着那种非常严肃正经款式衣裳的年轻人,他们都以一个三十来岁,微笑起来很熨帖的男人为首。顾晗晗略过中年人和那些衣着正经的年轻人,专门将为首的那人介绍给郑雯雯,说这位是加尔先生,是神殿教执事司的一位高等执事官,来给她们做参观向导的。郑雯雯边上上飞艇好奇地打量这名高等执事官,内心里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宗教修士。顾晗晗则很熟稔地跟他寒暄。
“啊,加尔先生,您亲自过来了,这样一大早的辰光,”她说,“您是什么时候到的,吃过早饭了么?”
加尔说自己一切都好,早饭也吃过了,刚刚到松林别墅一会儿,因为听说小姐正在更衣,所以就没有专门前来拜见。
顾晗晗笑:“没想到到底还是把加尔先生您给惊动了,但愿没给您带来什么不便。我们本来就是想逛逛万神殿的广场和朝圣台,旅游观光一番,没想搞太麻烦。您知道的,我对这个宗教手续一直头大的很,很难撑的下来。如果可以不劳动四方,咱们最好还别劳动的好。”
“并没有,”加尔应道,“陪伴小姐游览并没有任何不便,我本来也是有些事务要与神殿交涉,正好可以就便。小姐请放心,刚才已经和执事司的理事长见过面,不会有什么惊动四方的事。”
郑雯雯在一旁听得惊异无比,等到飞艇升空,加尔走开一点,她就按捺不住去捅顾晗晗,悄悄问道:“你跟这些宗教修士很熟?我记得以前在地球你最讨厌宗教的,我们还一起拿那个神殿教开涮……”
“如果说宗教修士的话,倒也不能说是很熟,”顾晗晗想了想,决定跟好朋友还是说点正经的,她更容易接受的。于是她说:“我其实是在一个神殿教的慈善修会做义工,所以才会跟他们有点交道——你知道的,大学课程里都有做义工的社会活动学分。在地球是到居委会做和服务性企业做义工,在灯塔星慈善义工基本就都和各种宗教修会沾边。宗教世界嘛,到哪儿都有宗教,无处不在,避不开的。”
郑雯雯半懂不懂,有些懵懂,边琢磨边说:“宗教啊,宗教在外星现代原来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真是不可思议,在宇宙四千年。”
顾晗晗非常理解郑雯雯懵懂,毕竟她也是无神论的地球长大的女孩,并且现在也是个无神论的神殿异端。因此她并没有解释过多,只是引用了一句神殿的箴言——:“我即宗教,宗教即我。”
“我即信仰,信仰即我,宗教在心里。”她说,“也许对人类来讲,这个银河确实是太贫瘠了。”
这郑雯雯倒是一下子理解了_以一个地球少女的方式。
“明白了,”她说,“越是物质匮乏的地方,精神就越是丰盛,信仰就越是虔诚,因为除了精神与信仰,他们一无所有。”
顾晗晗沉默不语:是啊,除了精神和信仰,她还能有什么呢?
……
虽然是在神山的山门之外,万神殿祭坛广场边的上空就已经不允许飞行器经过了,但为了让顾晗晗她们的观光能够看到整个万神殿和晨祭的全貌,飞艇还是远远地沿着边界兜了一圈才降落。
在飞艇上,她们万神殿看见坐落在一座山丘上,四周是群峦起伏的丘陵,背后一面悬崖拔地而起,天梯直插金海。巍峨的柱廊环绕着祭坛矗立,柱顶是熊熊燃烧的圣火,祭坛外面,是玉石铺就的万神殿广场,环绕山丘有十八条路从山顶广场一直通到山丘底部,都是玉石铺就的宽阔台阶。加尔向她们解释说,这叫条条大路通圣堂。
飞艇在其中一条路的附近降落,道路上前来朝圣的人络绎不绝,她们也混在他们之中步行登山。顾晗晗这才发现,道路的玉石台阶上每一级都镂刻着花纹导槽,沿台阶两侧则开凿出沟渠,渠底和两侧也铺着玉石,清澈冰凉的泉水顺着玉沟缓缓向下,台阶导槽里也有泉水流淌,踩在脚下带来一阵冰凉。她们发现很多朝圣者都把鞋拿在手上或者挂在背后,赤足攀登台阶。加尔解释说,沟渠里的泉水在神殿教的典籍里被称作圣泉,圣泉在神山脚下汇成玉沟河,玉沟河一路东去,最终汇流就成了摩罗河。
“这里是摩罗河的源头与发轫地。”他说,“以圣泉之水灌顶,可以祈求宇宙之神的祝福,以圣泉之水濯足,可以洗去尘世的罪孽,这就是圣泉晨浴的由来。”
顾晗晗听了很感兴趣,说道:“我试试。”然后果然脱了鞋赤足站到台阶上,导槽里的泉水没能没过台阶,顾晗晗没有沾湿脚,但台阶却被泉水镇得冰凉无比,脚踩上去凉入心脾,洗不洗得去尘世罪孽不知道,倒是消夏无比,很是舒服。郑雯雯也学顾晗晗的样子脱掉鞋赤脚登山,而且一路照相,玩得非常开心。
起初还不觉得,但赤足登了百十级后,泉水的冰不知不觉就渐渐渗进了骨头缝里。等觉察到的时候,她们已经冻得有些发抖,郑雯雯甚至嘴唇都有些青白了。贴身男仆们赶紧取鞋给她们穿,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披肩裹到她们身上。
顾晗晗是长久不敬鬼神,动不动就爱拿宇宙之神开涮的主儿,因此一边穿鞋一边就笑:“这宇宙之神也太小心眼,一定是个腹黑的家伙,号称是洗涤人间罪恶,实际却是在偷偷摸摸搞谋杀,要冻死你——”
然而没提防这里是在神山,立即引来周围朝圣信众的怒目而视,如果不是她随从众多,说不定还得上来揍她。但顾晗晗也只好闭嘴,自嘲道:“大概是我罪孽太深重,洗不掉了吧……”
登山足足登了二十分钟,终于气喘吁吁的登到山顶的万神殿广场。广场上流淌着圣泉,从中央祭坛到四周辐射出三十六条水道,以祭坛为圆心,从内到外又有九道环形的水渠将水道沟通。环绕祭坛圣火柱由低到高从内旋向四周排列,中心处的最低,只有一米来高,而到最外侧的圣火柱,却矗立几乎向插进天里。
广场上的人比路上更加多了,摩肩擦踵,鳞次栉比,有虔诚的信徒就便跪在圣泉的水道边默默祈祷的,有四处走动的,还有像郑雯雯这种来观光的旅行客,背着背包,捏着指环到处照相,没有上次顾晗晗见到一百五十万人规模的祭奠恢弘肃穆震撼人间,但却更富有尘世间的鲜活去气息。人群中不乏有重症的基因病患者,但都把全身裹在厚实的斗篷里,默默跪在泉水畔祷告,也有的躺着或者趴着,并不露出丑陋的形迹,混在十数万朝圣者的人群中,既不瞩目,也无人注意。
每当有泉水交汇的地方,半空中就设置有做成星辰模样的捐款箱,许多朝圣者排队将荆棘王冠花纹的金币或者银币投进球面上狭窄的口子,其中也有混迹在里面的游客,应景地投上一两枚硬币买到宇宙之神的宽宥和庇护博个开心。顾晗晗和郑雯雯作为一介标准的观光客,当然必须也得投个币过一把求神拜佛的瘾——万一有灵了呢?然而得知神殿的捐款箱不收任何现钞和钱币,而这种专门用以奉献与祈祷金银铸币是需要提前在神殿教的圣堂或者圣品部兑换好带上山之后,不由都非常扫兴。但这可难不倒加尔先生,他伸了伸手,随行的低级侍从立即就奉上来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打开来是满满一袋的金币,金光闪烁,都是簇新从未使用过的。两个女孩就又高兴起来,抓着钱袋兴高彩烈的去排队。
顾晗晗摆弄着白色的麂皮钱袋,做工与装饰都几近艺术,底部印章神殿执事司水纹形的戳记,于是问:“这个是执事司做的?”
加尔点点头,答道:“免罪券是由神殿执事司统一铸造发行的。昨晚过去的时候想到小姐可能要用,所以顺便带了一袋。”
“你说它叫免罪券?”顾晗晗笑了笑,然后就将金币投塞进了窄缝。
投过了捐款箱,晨祭的时间差不多也就到了。远远的看见一队神官走到祭坛上,为首的一名主祭神官穿着白衣,跪倒在祭坛中央,右手按在胸口,一面诵读黎明之歌,一面将左手按向中央矮柱。伴随着他这个动作,矮柱上火红的圣火瞬间变成冰蓝色,而后合着黎明之歌的节奏,由里及外,由低到高,柱顶的圣火渐次变为蓝色,与晨曦融为一体。随着黎明之歌最后一个尾音停顿,最高一处圣火也隐入天空,一轮红日猛地从柱顶越出,升上天空。
“宇宙之神啊,赐予我黎明,赐予我福音。”
神官们一起高声赞美,汹涌的泉水自祭坛中央喷薄而出,顺着水道向下奔流,而后漫过水槽,浩浩汤汤地铺满整个广场,没过朝圣者们的脚踝,又顺着着导槽和水沟向山下流淌。朝圣者们纷纷跪倒,一面祈祷,一面掬起一捧泉水,浇灌在自己的头顶。
冰凉的水气中,基因病的患者的气息扑面而来,各种各样残破的,丑陋的,罪恶的基因铺天盖地,争先恐后地向顾晗晗涌来,源源不断,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到处都是。顾晗晗几乎窒息了。她无法呼吸,头晕,眼前发黑,头脑里空白一片,太阳穴突突地疼,能量场里翻腾着躁动不已,收缩与膨胀交替着愈演愈烈,几乎要爆炸了。
“小姐——”随从们纷纷围上来,那名一直沉默着呆在一边中年人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