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初赛当天,一早便被周老带到了赛场休息室中的沈雅然独自坐在一处较偏的位置上,神色淡淡地支着下颚看着这处公用休息室中互相攀谈神情热络的参赛者们。
因为考虑到需要避嫌的关系,为避免什么‘内定’、‘暗箱操作’这类恶意揣测,周老没有在公众面前与沈雅然待在一起,也就没有出现在休息室中,而是直径去了评审区坐镇。
想来唐老那边,也应该是这样的状况。
兴许两老这会儿已经在评审区碰了头,估摸着还能乘着这段时间吵吵架拌拌嘴、共建画协和谐生活。
而在休息室中的这些人有初出茅庐想要一试身手的新手,也不乏名气颇盛的青年画家,但通常都是已然结束了学生生涯的年纪,像是沈雅然这样年岁的参赛者是少之又少。
只是站在这样的人群中,倒是她显得有些不合群了。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前世的沈雅然孤家寡人独自出道,虽然画风自成一派,但自始至终也没有加入过什么集团或是组织机构,怎么算也只是小隐。
现在想来,这份不愿追逐名利、却又一心想证明自身价值的矛盾做派,让她努力维持着自己已然污浊不堪的灵魂之中的最后一丝清明的同时,也让她失去了许多有利的条件与机会。
但毕竟是野惯了,这么多年没与满是交际的地方有过交集,现今一到这种地方,还是存在着些许不适应。
日后有了画协的束缚,日子自然不会像前世成名之后那般自在,不过,既然打了心思要进入画协,那便不能一直被别人压制着,怎么说,也得尽力争取到像是周老、唐老那般元老级别的待遇。
这般,国家画协对她的束缚性也会减轻不少了。
而此刻,在这间偌大的休息室中,人数并不在少数。
省画协在初赛期间、于全国每个省市都会同时展开,选取优秀人士进入画协,而为保证赛事评审的基础公平,比赛地点都是随机交换省市来举行的。
此次的青省赛,便是转换到了沪省开赛。
沪省的省画协初选赛地点,选在最大的投资方恒远集团业下涉及的一处大型广场及写字楼,在开赛前几个月,这片区域所有的设施都被清空,在沪省政府一方的人员的监督下,完成了赛场的布置与后勤工作。
这犹可见政府方面与一众企业方面对画协主办的初选赛的重视程度。
而由于是非公开赛,故而虽然重视的人群数量颇多,但比赛的过程后是不会向外界开放的,毕竟是以国家的名义删选人才,不该张扬的地方还是需要低调一些的。
就是因为这点,这次画协的初选赛不论是在哪一个省市的曝光度都不高,能够接到这方面的确切消息与通知的人大多都是地位极高之人,还有就是画坛的大部分有实力有名望的画家了。
因此,才会有了作为投资方的恒远集团想尽办法地带着媒体前来堵截周老与唐老、做出一副恭迎大驾的姿态,想要提高曝光度的无耻举动。
恒远集团为初选赛无偿投下的大笔资金算是侧面捐献给国家计划的赛事的,这种事情对集团来说,是带来极大的正面能量与名望的好机会。
然而,画协的初选赛不向外曝光这一点,无疑是让恒远集团的这一大笔钱打了水漂,算是做了一回冤大头,捐了钱却半点名声都捞不着。
虽说政府方面的人对此次慷慨解囊的恒远集团口头承诺了些许国家硬件方面的便利允诺,但最后的收获无疑是偏离了恒远高层在最初投资这个项目的原本目的。
其中所能得到的实际利益实在是太少了。
所以,这才导致了当天被突然袭击的记者媒体一阵猛拍抢爆料的事情。
不过,事后估计有政府方面的人出面,画协初赛方面的事是一个字都没露出去,倒是恒远集团主管级别的一位姓陈的主管突然莫名失踪的案件被警方受理的姓闻一下子铺天盖地起来。
这下子,被官方的大老爷这样不动声色地暗地里抽了一个大嘴巴子,即便是再急再疼,恒远集团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再说到沪省画协初选赛的地点,赛场后台的休息区,自然不只有沈雅然待的那一间,若是全部参赛人员都塞在一间房里,不论这间休息室有多大,都会跟下饺子似得毫无秩序。
场中的休息室共有八十间,每间休息室大约有一百余名参赛者,而此次在沪省参加比赛的参赛者人数,大致有一万多人。
这样的人数不算是多的,虽然画协对参赛人员本身的要求极高,但对画协趋之如骛的人也大有人在,经过报名便已然删去了几万人数,现在留下的这一万,也算得上是有些底子与实力的人了。
这种赛事不像是高中艺术生的省联考那般像个大杂烩、好的坏的一锅炖,也不像是一般私人或是大型企业主办的普通比赛不计较个人基础水准,画协的初选在前期的准备工作与参赛人员删选上极为正式,在正常情况之下,是不会有滥竽充数之人的。
而在这样严酷的背景之下,依旧还是留下了这样数量庞大的一支初赛参赛者大军。
这无疑是一个强者辈出的时代。
画坛的新一辈成员之间的你挣我夺,群雄逐鹿之势想必会愈发激烈。
这一点,已然在前世于国内画坛之中经历过一场艰难的厮杀的沈雅然深有体会,而现今的她,却是不会再为这些琐事劳心费神了。
且不说沈雅然现下的实力不同时日而与,前世的她便可在不逾四十的年纪与宗师级别的存在一较高下,又何谈是现在多了两次明悟的她?
若是现在的沈雅然连一个省画协的初选赛都过不了,那才是让人笑掉大牙的笑话。
而一方面,与这些在场的颇有名望之辈搞好关系以便未来发展的众位未成名的画家相比,并不热衷于依靠人际交往的沈雅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这些人互相寒暄是的笑脸,面上神色淡然无波。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沈雅然总是会与徐宗睿莫名其妙地遇上,太过偶然的巧合导致其衍生出了某种尴尬的意味,让沈雅然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总会下意识地在这种人多的场合下抬眼在人群中找上一找徐宗睿的身影。
直至环视了两周,还未看见对方身影的沈雅然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却也察觉不到自己是否真的是轻松了一些,这种感觉对沈雅然来说很是陌生,但也未有多想。
因为开赛在即,也没给沈雅然多余的时间思考人生感受。
顺着人流向赛场走去,夹在人潮中央的沈雅然微蹙着眉眼,虽然这样的赛事上的参赛人员的水准与品质方面都比平常的高上几筹,但在场的人实在是太多,着实做不到在行走中与周围的人毫无接触的程度。
又被挤了一下的沈雅然默默地往另一边靠了靠,不由地想起当初在江市参加‘天下绘’的时候,排队之时、徐宗睿的身边就完全没有人涉足,走得十分顺畅。
至于为什么会这般……也许也是世界未解之谜之一。
思绪放空了一阵的沈雅然作为女生,一路上也没有被挤到很多次,算是很顺利地来到了主赛场之中。
至于赛场方面,沪省桐城的市中央的建筑不能够满足一次性容纳上万参赛者的空间,故而赛场也像是后台的休息室一般划分了区域,总共有着六处主赛场。
沈雅然所在的赛场,是第四个主场,位置靠后。
不过这方面的事情不会对参赛者造成什么影响,毕竟只要提供了基础的位置,其余就要靠画师的实力与发挥了。
因为画协删选人才不限制画派的关系,在场的参赛者不论是主攻油画还是水墨、水彩、漆画之类的都有存在。
直观来看,也算是另类的一种大杂烩。
而初赛的题目也不像是当初以周乾钵出题的‘天下绘’那般不着边际,一开始的第一关,便是颇为考验参赛者的基础扎实与否的临摹。
其实说是临摹,也不尽然。
赛方给出的只是一幅大致的冬梅线稿,而参赛者需要以自身的能力,为其丰富内容与色彩。
这不仅仅只是上个色就能过关的事情,而是要在绝对美观的前提下,使画面具有上升性的艺术性、能让人产生眼前一亮或是惊艳无比的感受。
另一方面,还需要结合基础,考虑到冷暖调、光线、固有色、虚实关系、明暗等等需要专业考核的关键点。
绘画基础不论是对新手还是老手,都具备着相同的挑战性,有些时候,困难的不是境界不是实力差距,而恰恰是这看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的基础。
也恰恰是能一眼判别实力的一种集合型的方式。
一个赛场千余人参赛,在开赛之后却是落针可闻,丝毫没有人数一多便会显得嘈杂不堪的现象、哪怕只是小声攀谈的程度也不存在。
这样的赛事关乎的是参赛者自身的前途与名望,并不是普通的物质奖励所能比的,在场的众人自然是深知这点,故而没有任何一人会轻视这两个月中的任何一场比赛。
当然,只有一个人不是。
四号赛场之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的沈雅然半倚在面前的桌面上,手中的毛笔不断地搅着调色盘中兑了水的颜料,神色之间一片从容。
沈雅然这般模样,无疑是在一众双眉紧锁、坐姿端正、手中大笔挥洒间一串行云流水的参赛者们产生了强烈的对比反差。
只是,由于在场的诸位都专心致志地紧盯着自己手中的画面,也就没有什么人能注意到一个名不见经转的小丫头这里的状况了。
也许就算是见着了,也只能对着沈雅然面前尚是空白一片的水彩纸一笑而已。
但远在评审区,坐在满墙的监视摄像显示屏前的一众评审这边便不是这幅寂静无声的和平模样了。
“我说,老周啊……”
被一众画协的评委供在最前方的唐震海看向周乾钵时的目光带着些许疑惑,沈雅然这边久久不下笔的状况他自然是看见了,但这会儿时间都已经过半了,参赛的大多数人已然画好了大半,这小姑娘到底是沉得住气、还是破罐子破摔纯粹是来玩玩儿,唐震海是真看不太懂了。
他只得无奈道,“你这小徒弟到底还画不画啊?我看着都着急。”
到时候害得这老家伙真输了两坛老酒,可不得上他家闹腾去?虽说当时打赌的时候是怼爽了,但这会儿想想,还真是输也不是、赢也不是。
可不是自己给自己招了个大麻烦了么。
唐震海心里是有苦说不出,一想想这周老头急起来就蛮不讲理随地撒泼的模样就脑袋大。
“别急呀。”然而,坐在一旁喝着小茶的周乾钵却是一派风轻云淡,反衬着唐震海,那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典范。
周乾钵一反常态地笑呵呵道,“我这宝贝徒弟可是个宝,你是没见过她认真起来那个样儿、不着急不着急。”
只是,周乾钵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还是有着那么几分忐忑的。
他的确是知道沈雅然的实力不俗,当初‘天下绘’的时候,他就看出这个小丫头小小年纪就破了画境,要不是他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见惯风波,当时也维持不了这般淡定的神态。
想当年,他自己破画境的时候,都已逾三十的年纪了,而眼前的这位,却是未满二十。
这其中的寓意,论谁都能看出几分来。
这个小丫头的天赋,已然不是什么赞美之词可以赞述的了,这样的成就与实力、足可称今世罕见!
而有着这样实力的沈雅然,过这小小的初赛,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周乾钵不知道在‘天下绘’的时候,沈雅然是否真的有认真比赛,但当时她拿出来的作品的实力,已经足够应付此次比赛。
故而周乾钵的心中虽然忐忑,也并未有过多的担忧。
他就是怕这个小丫头又临时整出什么幺蛾子,但又过了一阵,屏幕之中的沈雅然终于开始动起了笔来。
见状这才偷偷地松了一口气的周乾钵捧着已经凉透了的茶杯,心觉这小姑奶奶的便宜还真占不得,连老人家的面子都不给,上了赛场还要让他悬着一颗老心脏。
而后,刚要放下杯子的周乾钵就被一旁突如其来的一声惊疑震得抖了一下。
“嗬……!”
唐震海忽然间瞪着一双老眼,看向周乾钵的同时指了指屏幕上一片参赛者之中、身影只有拇指大小的沈雅然,“她这是干什么…这招是和你学的吗?我怎么没见过?”
“啥?”
闻言,也有些好奇的周乾钵凑上前去,眯眼一瞅,才看清画面中的沈雅然正把几个小碟子里搅好的颜料往平铺在桌上的纸面上泼。
那简单粗暴的做法让周乾钵都是一阵咋舌。
“那个……”只是,在唐震海的面前,周乾钵还是要维持住自己光辉伟大的形象的,于是,他只得厚着脸皮道,“…我们水墨画派教出来的水彩,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嘛,你一画油画的又不懂水墨的精髓……”
“嘁,你就吹吧。”唐震海对此顿时报以白眼,而后便将目光再次投注到了屏幕之上。
而后的一段时间,在评审区紧掩的门扉之外,时时会传出以唐老与周老为首的一众评委的几道压低了的惊呼感叹之声。
直至第一场赛事结束,还是提前交了画稿的沈雅然一早便与周老交代了一声,先行回到了酒店。
第一场比赛过后,便有着近一个月的缓冲时间,在这段时间内,画协会安排所有参赛的人员接受画协一方的专业指导,就算之后大部分人会在第一场赛事上被淘汰,此行也会有颇多收获。
沈雅然不得不承认,画协这样的安排的确深得人心。
而同样在这一个月中,画协会在二赛之前,评判审核初赛的所有参赛作品,并且决定所有参赛者的去留结果。
故而住在酒店的沈雅然必须做到不搞特殊、顺从主流去画协安排的地方上课,虽然不忙,却也不是很清闲。
期间,除了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唐老亲自前来访了一下周老与沈雅然,也并未出现什么特殊的状况或是变故。
然而,就在二赛开赛的前一晚上,沈雅然拿到了小六带过来的恒远集团一整摞的压榨合同。
酒店套房之中。
坐在桌前的沈雅然看着眼前的这份与其他合同内容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协议合同,从容不迫的面上的神色首次有些微僵。
沈雅然拿起这厚厚的一叠纸,面色浅滞,她随即看向面前的小六,语调惊疑不定,“……你确定…是萧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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