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承洲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正则宫,双手捧着刚刚周维桢递给他的诏书。
他高高站在月台的台阶之上,打开手中的绫锦,庄重念道:“诏曰:朕自恃聪慧,而不能虚己延纳,听言纳谏。在位十二载,旱蝗并至,巫蛊累见,穷兵黩武,民力枯竭,朕愧无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夫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今朕追踵唐虞旧典,逊位别宫,敬禅于平远侯林靖。”
众人一片哗然。
“这……这怎么行?”
“国公,这怎么可能?皇上怎么能禅位于外姓?”
“前朝都没听说有过这样的先例,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你们连老夫都不信了吗?外禅一事,史上也并非没有过,此事已尘埃落定,你们还不拜见新帝。”祝承洲沉稳洪亮的声音盖过众人的嘈杂。
“吾皇万岁。”他将手中的诏书奉给林靖,欲行大礼,被林靖连忙扶住。
祝承洲此时还能倚得住一点老师的身份,他站直了,急着低声劝说道:“幼清已经退位,请皇上下旨撤掉正则宫的士兵吧。集英殿大火还未扑灭,宜先行救火,避免殃及其他宫殿。当下先以稳定人心为主,其他事都可以从长计议。”
周维桢为了这个皇位争了一辈子,就算禅位也一定不会甘心,方才瞧着他的神情就有些不对,若是林靖再穷追不舍,恐怕会令他更失控,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林靖先后逼宫两位皇帝,能不能服众都还难说,这势头上最好也不要节外生枝。
“谨遵老师教诲。”林靖也没有端架子,恭恭敬敬地说。
祝承洲德高望重,在众臣中说话也颇有分量,他带头改口,在场摇摆不定的其他人也只好跟着拜于阶下,呼喊万岁。
林靖长身鹤立,站在月台之上俯看众人,相差只有几级台阶,然而他所在处,就是最高处。
风吹动了他的发梢衣袖,他眼里映着不远处的火光,脸上波澜不惊。这人人都眼红的东西,一朝真得手了,好像也没有那么令人兴奋。
皇位交替只在这短短时间内,集英殿及其周边的大火渐渐熄灭,等终于有人想起那个刚刚禅位的逊帝,才发现他孤独地倒在御座之上,已经气绝身亡了。
*
李好音紧跟着蓝暮雨来到洞穴最深处。
这里只点了一盏灯,半开的铁栅栏里一前一后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蓝暮雨,另一人眼睛紧闭,与她相貌基本无二。只是更瘦削,脸色也更加苍白。她披散的头发长到及地,身上的长裙又脏又旧,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质地。
李好音呆立原地屏住呼吸,虽然她已经记不起这人是谁,但通过邱如璋早前讲的那些事,令她一瞬间就明白,这边是蓝暮雨一母同胞的姐妹。
在她丢失的记忆里,这是她的母亲。
被多年囚禁在黑暗处的蓝慕云,眼睛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灯亮的时候,才能隐隐感觉到有光。
此刻她被蓝暮雨在颈后以匕首抵住,潜意识里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但她看不见眼前分别十几年的女儿,怎么也猜想不出蓝暮雨是要做什么。
“娘——”李好音情不自禁,急切地叫出声来。
蓝慕云一愣,转而惊喜异常,好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终于见到了一线阳光,“我的孩子……太好了,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我很好,我遇到了一户特别好的人家,他们待我很好。”李好音喜极而泣,“还有,我要成亲了,我来接你回家。”
“闭嘴!”蓝暮雨手中的匕首往前推了一下。
这些年来,她看着蓝慕云瞎了不说,还要看着她永不能再见到自己的亲生骨肉,才能稍稍纾解她心头之恨。
结果这两人死到临头,竟然还能母女相认,令蓝暮雨更加嫉妒。她咬牙切齿道:“别高兴得太早,今天你们两人谁也走不了,都得死在这儿。”
“放开我娘!”李好音嗔怒道。
“你放她走吧,不要伤害她。”蓝慕云也说道。
蓝暮雨的脸难得一见有了表情,她现在看起来面目狰狞,人也有些癫狂。
“你们俩少在这儿惺惺作态了,少给我演什么母女情深。”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你死了她就能活吗?我当年是拿你的血做的药引,要没你的血破解,就算我把她放了,她也活不了几天,要不然你怎么会背着我,偷偷让邱如璋拿你的血去给这个死丫头做解药。”
蓝慕云央求道:“当年对不起你的人是我,她那时候都还未出生,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何必这样折磨她。”
“我为什么要折磨她,因为折磨她能让你心痛,折磨她就是折磨你。”说着这些话,蓝暮雨竟然开心地笑了。
“当年,你以为你逃走了,就能去过你想要的幸福生活。我告诉你,就算你逃走了,没有来接任这个教主,你也一样幸福不了。这就是你的命,你别妄想改变你的命!”
李好音紧紧攥着手里的剑,焦急万分,可母亲落在蓝暮雨这个疯子手中,她没有把握能在她动手之前救出人来。
邱如璋站在一旁,没有任何表示。反正这个教主之位他是得手了,蓝慕云和李好音的死活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奉林靖之命来保护李好音的几个人都站在对面,不敢轻举妄动,远处两个更是没敢往这边近处走。
蓝暮雨看起来只想要她妹妹的命,她很可能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若是逼得太紧,难保她不会伤到李好音。
他们正估量着速度距离,想办法在黑暗中以暗器打掉她手中的匕首,岂料,蓝暮雨丝毫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手往前一递,割开了蓝慕云的脖子。
“娘——”李好音惊叫着扑过去,被身后两人死死拉住。
蓝暮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鲜血喷涌出来,染红了她白色的裙子,她反手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口,“你们谁都别想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