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舆回了皇宫,周维桢再由一帮人拿轿子抬进了寝宫中。
十几个太医早已等在寝宫之外多时,虽然真正要替皇帝诊断的人,只是在太医院里最位高权重的那一两个,但龙体有恙,人人都得来御前露个脸,履行一下自己的职责,以示对皇帝康健的关心。
疗治完伤口,服了药以后,周维桢躺在御塌之上养神。
伤口虽深,但并非在要害处,除了失血有点多,手臂不便活动之外,没有大碍,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好。
不过现在血是已经止住了,但满腔怒意依然如熊熊烈火般燃烧,丝毫没有消减。
由于身体不适,所有人都被屏退出去,只留下一个宫人伺候。吴英杰本想趁周维桢盛怒之时,告诉他林靖已经知晓自己父亲死因一事,火上浇油一番,也只好作罢。
期间祝云臻来过一次,略说了几句话,周维桢看着她心烦,就打发她走了,又让人叫了肖筑梦过来。
没过一会儿,肖筑梦就赶来了。
她款款走进寝宫的暖阁,站在远处行了一礼。
肖筑梦今天特意穿了身烟霞色织金薄纱长裙,初春乍到,地暖还没撤去,因此也不觉得冷。但随着莲步轻移,轻薄飘摇的裙摆就显得格外风流别致。
乌黑的秀发绾成一个松松的随云髻,插着小粒珍珠串成的流苏步摇,珠串尾部的红宝石坠角,与她眼角的红晕相得益彰。
周维桢见了她果然心驰神怡,身上的伤口也觉得没那么疼了。
他朝肖筑梦招了招手,肖筑梦乖乖移步到御塌边跪坐下来,将头伏在他身侧。
“皇上受了伤,臣妾也觉得好生心疼。”肖筑梦娇娇地说着,露出羞怯娇柔之色,真是我见犹怜。
“朕是生气。”周维桢听着她的话,满心舒坦。
他顿了顿,又摩挲着她如凝脂般滑嫩的瓷白脸庞,叹息说道,“祭祀仪式上,有羽林军在,还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都有人敢冒险来行刺,不知道背地里还有多少人在偷偷算计朕这个皇位。”
他抬手抚摸到肖筑梦额上一处手感凹凸不平的地方,突然想起一事,揽过她的头,将额前的头发拨开。
肖筑梦这是头一回来周维桢的寝宫伺候,往日里在如英宫,灯光没这么明亮,总是看不太清楚,如今仔细一看,果然额上靠近发际线处有一道明显的伤疤,且像是被烧伤的。
肖筑梦额上这道伤疤背后,藏匿着她不为人知的身世之谜。因此,受周维桢这么一看,她紧张得立刻屏住了呼吸。
“你头上这道疤是怎么回事,在哪儿烧的?”周维桢的声音不怒而威,吓得肖筑梦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一颤,连忙跪直了身子。
入选宫里的妃子,必须容貌姣好,全身都不可有伤疤或者胎记。而南象国明知有此规矩,还送了一个脸上有疤的人来,实在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由于肖筑梦总是可以用松散的头发刻意遮住额上这处,所以一直也没有人注意到,联系到她总是把如英宫里搞得昏昏暗暗的,一定也是为了不让他发现这件事。
想到这里,周维桢刚刚平息下去的怒意又燃烧起来。
他撑着床榻坐起来,肖筑梦讨好地去搀扶,被他拂袖推开。
“朕是不是该叫人教教你规矩,让你学学如何回答朕的问话?”周维桢语带威胁地问。
“臣妾知错……”肖筑梦忙后退两步跪趴下来,整个身子都伏到地上,“回皇上的话,臣妾额上这疤痕是……是……小时候顽皮,有年冬天里与姊妹玩闹,摔跤磕到屋里火盆边上烫的……”
肖筑梦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脑子里,紧张得快要不能自持。
她额上的伤痕确实是被炭火所烧,只是和她口中所说的来历大相径庭。
后来虽用了红莲教秘制的膏药,将最初可怖的疤痕淡化了许多,但还是不能完全消除。入宫之后,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掩藏,没想到在这时候被周维桢所发现。
疤痕本身事小,她现在正盛宠于后宫,只要将周维桢哄骗过去,他也不会太苛责自己,就算是为了自己每日要吃的丹药,他也会将自己留在宫里。
真正让她担心的是,她的入宫本是一个阴谋,若此事让周维桢发现,那她现在立刻就得死。
她投靠红莲教,并且隐忍蛰伏于皇宫中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复仇,决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在她看不见的头顶上方,周维桢站起身子,走到她面前蹲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逼迫她正面看着自己。
肖筑梦的话乍听没什么问题,但细想便能觉出里面的异常之处来:“你出身于南象国的皇族,南象国四季如春,即便是最冷的腊月,连夹袄都不需要穿,哪儿来的火盆让你磕到脑袋?”
周维桢眯起眼睛,敏锐地捕捉到肖筑梦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
“你这额上的伤疤到底是怎么来的?”周维桢捏住她下巴的手指越来越用力,让她感到颌骨要碎掉一般疼,“你到底是什么人,混进皇宫来是想做什么?”
周维桢的声音像针一样锐利地刺进肖筑梦的耳朵里,她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惧于天子威严,身子缩了缩,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见她不肯答话,周维桢咬牙怒吼道:“朕问你话,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派你来算计朕的?!”
声音之响,让外面留候的江公公都吓得打了个寒颤。
濒死的恐惧席卷而来,反倒令肖筑梦凭空生出一股勇气。她眼睛里含着泪,狠狠地说:“没有谁派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她眼盯着周维桢,脚步不断快速往旁边挪动。
那旁边盘着金龙的柱子上挂着周维桢的宝剑,她已被周维桢识破伪造的身份,今晚反正难逃一死,不如放手一搏。
周维桢受了重伤,听说流了很多血,他现在看起来脸色苍白,料想也没多少体力,何况半边身子都不便动弹,哪怕有一分胜算都值得一试。
“我是来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