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心里陡然一惊,他低头看着地上碎裂的玉雕小狗,愣怔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初送李好音这个玩意儿,不过是因为她生肖属狗。后来调侃她像只小狗,也只是觉得她可爱又伶牙俐齿,并无轻贱她的意思。
可在李好音眼里,现在的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凶手,一个欺骗她感情的无耻混蛋,那这些东西自然就被赋予了其他含义。
这种场面,比他孤身一人在战场上陷入敌军的包围时还难应付。他不仅没有经验,也完全没有想法,好像一身的本领在这时候都使不出来。
但是他自己也需要冷静,他也有许多事要做,也有自己的仇要报,不能深陷在此事里,不能感情用事误了大计。
他想起前一天晚上李好音对他说过的话:“‘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可若他们是被人害死的,我觉得还是应该替他们报仇,以尽孝道。’”
是了,现在怎样解释都没有意义,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男女之情在至亲的血仇面前不值一提,待她冷静下来便会明白,这个仇是一定得报的。
林靖自嘲地笑了一下,垂眸说道:“如果你想报仇,来长安找我,我会给你一次机会。”
“从这个门出去左转,到第三个门进去,然后直走,就能走出山洞去。我给你半个时辰时间,之后我会炸掉这里。”
顿了顿,林靖又说:“我不想杀你,所以你快点出来,好吗?”
他沉默地停留了一会儿,看着李好音双手捂脸,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身子也一抽一抽的,像个小孩子一样,看上去十分弱小,好像一根手指头都能将她推倒。
她的呼吸间泄露出一些细碎的呜咽声,大概是不想让他听见自己的哭声,所以拼命忍着。
李好音大口抽气的声音像一把钝了的刀子,在林靖胸口来回戳出一个个窟窿。她这样让他很心疼,他也很难过,只是他最没有资格说难过,因为这局面正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叹气,转身离开。
李好音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终于无力地蹲下来,脸枕着胳膊嚎啕大哭。
她想让脑子也放空掉,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想去思考。
刚刚林靖在的时候,她连看都不敢看他,哪怕多看他一眼都是煎熬。
突然被告知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人,其实是杀害自己全家的凶手,她感觉心脏被紧紧地攥在命运这个魔鬼的手里,拧出血来,疼得连呼吸都不顺畅。
李好音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如果没有在这里遇见蓝暮雨,她可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她和林靖之间有这样无法逾越的鸿沟。
说不定,她还可以做一个幸福的傻子,有人爱着,有人陪伴,一直到她死去。
她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握拳抵住心脏位置,她从来没有这样痛苦过,此时除了哭,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以往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只要听林靖的就好了。可她听到了刚才林靖说的话,他说让自己去找他报仇。
林靖很快走出山洞,阳光刺眼,也似利箭刺中他的心。
满月见他脸色阴沉,小心地问:“大人,找到阿音了吗?”
林靖深深叹了口气,点点头。
“那她……?”找到她却没有带她出来,又见林靖如此表情,让满月以为李好音已经遇害了。
“等等吧,她过一会儿就出来了。”林靖轻声说道,眼睛茫然地望着远方。
满月满心狐疑,却不敢再问,暗想他们在洞里发生了什么事。
林靖打断了他的思绪,沉声道:“传令下去,等我命令再点火。”
他走之前对李好音说的话,不知道她听到没有,也不知道她半个时辰内会不会出来,他总不能真在半个时辰之后就炸掉这里。
以后李好音该怎么办呢,身上是否有足够的银两供自己吃喝,夜晚来临要住在哪里。她的身体原本就越来越差,支撑不了太多时日,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林靖突然感到后悔,刚刚应该将她强行带走的,否则她很可能暴尸荒野,被那些野兽……
可她必然是不会顺从的,她再也不会相信自己了。
信任的建立需要一块块砖石慢慢搭建,但信任的失去,只用抽走其中一块砖石,便会轰然倒塌。
过了好长时间,林靖问满月:“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满月答道:“已经快酉时了。”他们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山上的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靖沉默半晌,又问:“里面还有人出来吗?”
满月醒悟到他问的是李好音,忙道:“没有人再出来了。”
林靖道:“你们再进去找找吧。”
满月问过了方才李好音所在的位置,亲自带人进去。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他出来,手里拿了一件嫩黄色的女士外衫,正是李好音今日穿的那件。
“这是他们在一个洞口发现的,阿音应该出去了。”满月道,“洞里其他地方都搜过了,没有人。”
林靖接过外衫,布料湿了大半,上面还蹭了黑乎乎的青苔和污泥。他出神地看了一小会儿,叹息道:“点火吧。”
李好音听到身后的爆炸声和坍塌声,忍不住驻足回望。山头骤然收缩下去,浮土飞扬,好像关外的黄沙铺天盖地,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她找了另外的出口出去,门口的守卫不知道她和林靖之间的事,没有拦她,直到她离开一刻钟之后,才看到满月带人来问她的去向。
她在里面待了很久,外衫蹭了墙上的水,变得又冷又湿,令她不住发抖。
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刚一抬脚,便因为腿脚麻木和身体虚弱摔倒在地上。
眼前浮现出六岁那年在玉楼春,她因为在雪地里跪得太久,刚走几步就摔在雪地里,于是林靖将她提起来抱上马去,说要带她回家。
已经没有眼泪再流了,她只能使劲抽气,憋得胸口都要爆炸。
长安林府再也不是她的家了,以后的路,也要她自己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