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兴城之前,林靖与许永锋单独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谈话,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
返回帝京的路上,李好音好奇问了一嘴,林靖也只是淡淡地说,是让他派人继续搜寻红莲教教主蓝暮雨的下落。
关于满月去调查的事情,虽然他只告诉了林靖,但大家也大概能猜到结果,只是还不知道林靖将如何应对此事。
此次回帝京,最重要的任务是将那四样东西带回皇宫给周维桢。
满月私底下问林靖:“若是把东西都交出去,我们怎么去找那印章呢?”
林靖却一点都不着急,他镇定地说:“没关系,那六样东西我都看过了,已经猜到了点门路。回去以后,你安排些办事得力、口风又紧的人,查一查永宁国内所有在前朝就取名为‘蓬莱’的地方。”
真正的蓬莱虽是传说之地,但永宁国的地界里也有的地方取了“蓬莱”或者“小蓬莱”之类的名字,借以表明当地风景之美,吸引人们去游玩。
林靖对印章的事情一时没有头绪,便打算让人去找找这些地方,看看能不能发现新的线索。
“回长安以后,我亲自去办。”满月道,这么要紧的事,他来盯着更放心。
林靖摇摇头,他深思熟虑,考虑得更多,“咱们这一路,其他地方都能停留,唯独不能去长安。而且,你要和我一起回去面圣,皇上知道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若你不在,他一定会起疑。”
待南边的事情都处理妥当,已经是八月了,八月的兴城还是夏天的温度,而帝京却已步入秋天了。
今年的雨下得比往年早,几场秋雨之后,帝京越发凉爽起来。
八月十五的中秋家宴,因为参加的人少,显得有些冷冷清清。连乐师吹奏的笛音,在静夜里听着也觉得呜呜咽咽,幽怨凄凉,一支曲子没吹完整就被周维桢叫停了。
宴席散后,周维桢说要醒醒酒,没有让任何人跟着,自己一个人从清凉池出来,顺着宫墙往东面走。
金秋八月,正是桂花开的时候,阖宫里到处都是桂花的香气。
永宁国的帝王之家,一直都子嗣单薄。曾有人私下议论说,周家人眉毛浅淡,从面相上看就不是多子多孙之人。
先帝尚且还有兄弟四人,周维桢这一辈就只有他和周维哲两个了。轮到周维桢自己,如今也当了有近十年皇帝,还一直没有儿子,到现在都还没有立储,让他自己也很着急。
因此,当这几日大臣们上书奏请尽快再办一次选秀,好让永宁早日诞下皇子时,周维桢立即就答应了。
周维桢今天其实并没有喝多少酒,只不过心里烦闷,想一个人静一静。可他虽然没让宫人跟着,祝云臻还是命人暗地里留意着他都去了哪儿。
溜达到不远处的一处院落前,不像其他院子里,宫人们摆了月饼和水果祭月,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从半掩的宫门望进去,里面只有两个宫人独自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月亮。
周维桢抬头看一眼门上金边的匾额,上面写着“琼华宫”三个字。他愣一下,下意识地抬脚走了进去。
琼华宫里此刻没有点灯,月光之下,能看见院子里几棵稀稀拉拉落了叶子的树。黄褐色的叶子中间,挂着一串一串红色的果子。
那是琼花树,只有琼华宫里才有的琼花树。
每年四月的时候,树上开满洁白如玉、清秀淡雅的琼花,一团团像打碎了又粘成球的月亮,让这琼华宫成为皇宫里最美的地方。
周维桢曾经把琼华宫给了锦嫣然,因为实在太喜欢她,便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那时候阖宫之人也都知道,琼华宫的珍妃,是最受皇上宠幸的人。
如今她走了,花谢之后的琼华宫就不再有最美的景致,也没有人愿意再到这里来。
自锦嫣然走后,这宫里就再没有人居住,只留着几个宫人每日打扫,不让它荒废了。
院子里的人看见周维桢进来,连忙跪下。周维桢没说话,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了。
他自己打开屋门进去,自己点燃了桌上的灯,在窗前坐下来。伸手抚摸桌面,一尘不染,花瓶里还插着早上刚摘下来的鲜花,好像这屋里还有人住着的样子。
周维桢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圆圆的月亮好像明镜一样高高挂起,在深蓝色的夜幕上照得特别亮。
他恍惚又想起当年在宛城的五南河上,听见锦嫣然笑着唱的那支曲子: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无边月色还是和当年的一样美,屋里的一应陈设也都和从前一样,只是歌里的那笑声没了,原本住在这屋里琼花一般的美人也不在了。
劳心慅兮,劳心惨兮,周维桢觉得有说不出的失落。
自锦嫣然走后这一个月来,他觉得事事都不顺心,看谁都不高兴,一丁点小事都想发火。后宫的宫人怕他,朝堂上的大臣也怕他,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容易生气了。
没有人敢说出来,但他自己明白,他是在懊恼,懊恼不该将锦嫣然送走。
虽然他总是误会她、指责她,直到事后回想起来,才觉得她并没有过错。可她竟然每一次都不辩解,也不反抗,就那么默默承受了。
连要将她送去赤塔国和亲,都没有拒绝,一味的恭顺依从,搞到现在没法挽回。周维桢越想越觉得生气,一瞬间心烦气躁起来,拂袖一挥,将桌上的花瓶茶盏都扫落到地上。
宫门外候着的宫人听见里面砸碎了东西的声音,吓得瑟瑟发抖。
现在的这个皇帝发起火来,谁也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有什么样的后果。于是,马上有人跑去皇后寝宫通知了祝云臻。
祝云臻正在哄纯熙公主睡觉,听见有人来禀报,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了,你们看着就行了。”正在气头上的周维桢,谁敢去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