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筑梦走了,祝云臻看着她跨出门去的背影,思索着刚才她说的话。
当年,她自己被周维桢一道圣旨封为皇后,也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就这么进了宫。那时候,自己也不过比现在这肖筑梦大两岁而已。
她们这些姑娘,还在憧憬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年纪,就被告知要被关去一个囚笼一般的地方,和许多女人共事一个丈夫。
别人嫁到寻常百姓家,不过是担心受婆婆的责骂,而她们,还得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连小命都丢掉。
祝云臻左思右想,自己刚进宫的时候,只想着明哲保身,可这个肖筑梦好像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来给自己说这一番话。她是南象国送来的人,背后指使她这么做的人,一定是南象国,或者是与南象国有关系的势力。
南象国本来也算不得富庶,作为附属国,他们的女王不得不掏空自己的国家来侍奉永宁国历代的皇帝,他们想摆脱永宁国的控制,也是情理之中的想法。
无论肖筑梦的背后是什么人,他们一定是认为,自己得知了姐姐是被周维桢亲手杀死的,就必然会想要替姐姐报仇,所以想要借自己的手杀掉周维桢。
可永宁国到现在都没有国嗣,周维桢一死,必然将有几方要来争夺皇位,比如他的两个皇叔——晋王周屹元与蜀王周凯元,说不定还会让永宁国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那时候,自然就没人顾得上南象国了。
真是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
祝云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无力地向后倒去,靠在背后明黄色底子的绣花软枕上。她将掉到手掌处的红玛瑙十八子手串扶起到手腕上,这些天来,她是瘦了许多,连这手串都挂不住了。
“素默。”她揭掉了额头上为了伪装而贴的膏药,叫来自己的贴身侍女,“帮我梳梳头,等会儿叫公主的乳母把纯熙带来。”
祝云臻坐到妆台前,素默将她头上的发髻拆了,握着她那一大把黑亮的、绸缎一样长发,拿了一柄月牙形的描金象牙梳子,边梳边说:“娘娘最近总掉头发,定是思虑过度了。”
祝云臻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像是被摘下来的花蕾,已经插在瓶子里好几天,现在正盛开到极致。
这是她最美好的时候,可过了盛开的短短时日,这花朵里的水分就该慢慢流失,褶皱成一团废纸一样,最后,连着花萼一同枯萎、掉落。
“素默,你说……我会死在这宫里吗?”祝云臻突然问道。
“娘娘这是说什么话,您可是皇后,是六宫之主,谁也抢不了您的风头。”素默揣摩着她是为了宫里新添的这两位年轻妃子而不开心,傻傻地说,“您瞧您这头发,奴婢再没见过像娘娘头发这么美的人了。”
“你从小不就跟着服侍我了,你还见过谁的头发?”祝云臻被素默的傻气逗笑了,可一秒之后,弯起的嘴角又折下来。
她相信周维桢那个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是可以利用一切身边的人,也可以牺牲一切身边的人的。
报仇之事,她也不是没想过。但周维桢性格多疑并且谨慎,可不是容易下手的。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自己势单力薄,就算得了手,被发现是自己干的,那肯定要被处死,侥幸不被发现是自己干的,无论是晋王还是蜀王德胜,都不会善待自己。
到最后,赢家就只有南象国了。南边的这个国家,虽然军力不强,但用起计谋来倒是很娴熟。
如意算盘自己也会打,祝云臻想。怎么看,这件事对自己都很不划算,就算要做,也要假借他人之手。
素默给祝云臻重新梳好了发髻,美滋滋地看着镜子里的人说:“看,娘娘果然是后宫里最美的。”
祝云臻这时脑子里绕成一团的线解开了,心情也好了一点,笑着说:“那你就是后宫里嘴最甜的。”
“孩儿参见母后。”纯熙公主蜜糖一样软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随即晃晃悠悠地小跑着向她怀里扑过来。
祝云臻一把将她抱起来,亲昵地以脸蹭着她的小脸。
纯熙公主还有一个月就满四周岁了,粉雕玉琢一般的人儿,浑身都软绵绵的,又十分乖巧懂事,是祝云臻在这后宫里唯一的慰藉。
她指着桌上的糕点,问纯熙:“想吃哪一个?”瞥见盘子里的一份芸豆卷,突然,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做母亲的总是为子女打算的,虽然周维桢现在也十分疼爱纯熙,可她若再不生个儿子,恐怕就真的要被别人抢先了,那时候,有了太子,连纯熙的地位也要被人抢了去。
这时候的周维桢正在草场上和锦嫣然并肩而行。
锦嫣然这是入宫四个月以来第一次出皇城,好像被放出笼子的小鸟,觉得身心舒坦。早晨草地上的露水还没有完全干,走了一会儿裙角就半湿了,即便如此,她也愿意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夏秋之交,云旗草场这里天气不冷不热,十分宜人。天蓝得澄净,一缕缕的白云缓慢地移动,树林里传出一阵一阵悦耳的鸟叫声。
“这地方可真好。”锦嫣然对于塞外有一种神往,“关外的草原也是这样的吗?”
“关外的草原比这里更美,也比这里更大、更辽阔,可能走一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周维桢说,“但那里的人可不是好人。”
两人说话间,李好音骑着她的枣红马从旁边飞快地奔驰过,钻进林子里去了。她穿了一身红色的衣服,骑在马上,仿佛一团火在草尖跳跃。
经过他们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冲他们笑了。风吹乱了她的发丝,长长地向后飘起。她的脸颊两侧泛起红晕,满脸都是飞扬的神采,眼睛里的光亮像是反射出的阳光,因为林靖在林子里等她,说是要带她去猎野兔。
周维桢看着她,眼睛一亮。他感觉身体里升起一股热血,心想,这么明媚可爱的小姑娘,不能为自己所有,真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