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多迷惑,虽经孔孟之教化,庄周韩非墨法之百家,然则仍旧诸多不解,遂指天问地,不惜耗尽天寿福祚,以求穷究天人,闻道而死。
无论李淳风,还是苏元朗,亦或是阎立德和摩崖,这些人都已经成就一方宗师,却仍旧有着朝闻道夕死可矣之风骨,毫无疑问,徐真为他们打开了另一方天地,让他们看到了一种超乎时代的道。
这种道,他们或许暂时无法解释,但当他们亲手打造出设计图纸的东西,并在没有徐真指导的情况之下,自行摸索研究,而后进行实质性的实验,他们的所见所闻,足以让人为之疯狂!
江湖浪荡皆言天机不可泄露,然又有多少人真的能窥破天机?
起码这几个老家伙,是不太相信人类真的能够勘破天机的,学识越是深厚,视野越是高远,见识越是广博,质疑也就越发的增多,若真的有人能够窥破天机,那么这个人,必是徐真无疑!
起码在这几个宗师级的人物心中,他们确实做如是之想法。
今日他们又开始了实验,在阎立德的势力掩护之下,他们早已截断了龙首渠,太乙山中的秦圣宫,终南山的翠微宫,都是阎立德策划建造的,而李淳风又一直在替李家寻龙点穴,想要在太乙山中修建一处秘密基地,并截断龙首渠以作实验只用,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为了守护此处秘境,徐真还将嫡系人马之中剩余的数十柔然勇士调拨过来,交给摩崖统领,常年驻守太乙山。
徐真在山下苦守久矣,不见有人来接应,只得孤身入山来寻找,虽然秘境隐秘之极,然则徐真身怀地图,又知晓实验的关键,只是沿着龙首渠的河滩一路往下走,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见到一座寨门,两侧望楼上空空如也,哨兵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龙首渠到了此处就被这座山寨围了起来,徐真一看便知,充作实验基地的秘境,算是到了。
他牵马来到山石竹木建成的寨门前面,搬开了拒马,站在马背之上,小心翼翼就翻上了寨门,而后沿着望楼的砥柱攀爬上去,越过寨门的尖木栅栏,才跳入了山寨之中。
往前走了约有半里地,徐真仍旧未见得有人来往,心头不由起疑,然而此刻,前方却隐约传来人声呼喊和隆隆的水声,他顿时加快了步伐。
此时他也发现了一个奇怪之处,山寨之中的龙首渠水流越发湍急,水面上居然漂浮着白花花的河鱼!
越发临近,河中的鱼儿纷纷跃出水面来,暮色之中,那些个鱼儿居然噼里啪啦泛着蓝色的电光!
“难道...”徐真心头顿时涌出一个喜忧参半的想法来,他快步走到渠水边,将长刀缓缓插入到水中,丝丝蓝白电光如小蛇一般窜上长刀,而后徐真感到手臂发麻,如遭雷击,慌忙将长刀给收了回来!
“他们果然建成了啊!不过看来遇到了些麻烦呢...难怪没人来接我...”
徐真收拾心中疑惑,加快了步伐,果真见得前方河岸上聚集了许多人,正在搬运砂土和草木,正在拦截上游的河水。
而下游已经筑起了一道水坝,水坝上有三座石楼,石楼之中此时爆发出闷雷般的轰隆隆响声,石楼下方的闸口处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的白鱼尸体,水面上不断窜动着蓝色的电火花!
“果然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绝缘之物,这陶瓷绝缘终究是做得不够严密...”徐真很快就看出了问题的所在。
没有错,他的终极计划的一部分,需要极为庞大的供电,而为了供电,阎立德等人截断了龙首渠,在这里建造了一座小型的水电站!
为了制造水电发电机组,阎立德可是冒着杀头的大罪,走私了大量的铜铁,单单是制造铜线和绕制线圈就耗费了四个多月的时间!
当初忘记了在线圈的铜线之间涂抹绝缘胶,以致于万事俱备,开闸放水之后,电机瞬间短路,烧融了之后变得一塌糊涂。
几个老家伙到底不是没有耐性的年轻人,虽然也有些气馁,但很快就迎难而上,将这个难题给解决,卷土重来,花费了五个月的时间,终于又将电机给造了出来。
这三台电机可谓凝聚了整个大唐最尖端的人才的心血,又依仗着工部的资源脉络,由阎立德这个工部尚书暗中调度,李淳风这个太常博士,外加苏元朗和摩崖这样的民间奇人,亲自指挥这些年来收拢的亲信工匠,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才打造出来的。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进行实验,他们本想等待徐真抵达,也好给徐真一个惊喜,哪里想到绝缘体的耐热性太差,电机运行了没多久就持续发热,烧融了电缆,以致于发生了漏电,连那简易的开关都给烧成了一团,他们无法靠近电机,也没办法切断电源,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截断水流!
徐真的另一个机器需要的电量很大,但这三台电机的功率已经足够,李淳风他们不懂功率的换算,徐真也没办法给他们灌输这些知识,只能提前将各种数据都准备好,提供给他们,让他们按部就班,难免有些照猫画虎的意思。
龙首渠到了山中之后,水势变得很小,截断了之后能够提供的水流势能不算太大,但也足够驱动三台电机。
如今要截断上游,虽然不算太难,但也足够这近百工匠和守卫忙活大半天的了。
诸人热火朝天,阎立德几个老家伙小半生的心血都投注在这里面,紧张兮兮地四处指挥着,居然直到徐真到了他们的眼前,才认出徐真来!
老家伙们虽然早已料到徐真会自行寻上门来,可时隔三年,再见徐真,又岂能不开怀,不过工程难题摆在眼前,大家也无暇叙旧,徐真干脆放下长刀,脱了衣服,与工匠们一起卖力。
这些工匠都是大唐的精英人物,对这个超乎想象的工程是完全难以置信的,他们对工程的设计者更是崇拜到了极点。
为此他们还自愿发动自己的师门力量,招揽了一些忠心耿耿的同门,以致于队伍慢慢得以壮大,然而阎立德等人却告诉他们,总设计师另有其人。
此时他们见到徐真亲自搬运砂土竹木,哪里会想到这个年仅三十几的中年人,就是这个工程的总策划!
一直忙活到了晚上,渠水才终于被截断,闸口断水,电机停止了运转,阎立德等人轻车熟路得被工匠们用篮子吊下石楼的水闸,检查被烧融的电缆和陶瓷绝缘管。
检查了几遍,找出了问题的原因之后,他们才放下心来,带着徐真回到了住所,为了犒劳辛苦了一天的工匠们,为了迎接徐真的到来,山寨里杀猪宰羊,架起篝火,摆下了宴席,诸人畅饮美酒,饱餐肉食,好不快活。
因为这些工匠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阎立德几个从来都没有亏待过这些人,再者,他们都是甘愿保守秘密的死忠,如同自家子侄弟兄一般,生活条件上也从来没有短缺过什么,甚至连他们的家人都被照顾得好好的。
徐真的爵位很高,虽然他从未在意过,但他的封邑收入很客观,俸禄军饷也不少,加上阎立德等人一同出资,财力方面并不是问题。
几个人喝着美酒,切着金黄流油的烤肉,听徐真说着在吐蕃的事迹,以及回朝中途临危受命,打退贺鲁部反叛等,老家伙们一个个惊咤不已。
虽然徐真并未夸夸其谈,然而他们还是从言语之中感受到了跌宕起伏和惊心动魄,又跟徐真说到他们这几年研究和建造这个大工程的酸甜苦辣,虽然艰难,但徐真可以看得出他们脸上的满足和自豪。
以徐真跟他们的交情,根本就不需要假惺惺地说些感恩之语,作为硬件设施的建造指挥,阎立德主动谈起了遇到的难处。
其实经过了好几次的实验之后,技术层面已经不存在问题,如今的问题倒是卡在了材料上。
一个月前,阎立德托人从陇右运来了一批铜矿,当然是见不得光的那种,虽然打过了招呼,但也有人不肯卖他面子。
最终那批铜矿还是让人给截了下来,虽然没有揭发举告到圣上那里去,但那人却把据为己有,阎立德等人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徐真眉头一皱,不禁问道:“何人如此张狂,居然连阎尚书的面子也不卖?”
阎立德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李淳风喝了口闷酒,在旁边回答道:“是兵部尚书崔敦礼...”
得益于慕容寒竹成功上位,成为天子近臣,深得李治恩宠,博陵崔氏的人开始不断渗透到朝堂之中,势力越发壮大起来。
而且慕容寒竹似乎对吐谷浑别有用心,之前将大隋的光化公主迎回大唐也就算了,如今又谏言圣上,将贞观年间嫁到吐谷浑的弘化公主也迎回大唐来了!
朝堂中人虽然不明其意,但很显然,此举又得到了李治的欢心,慕容寒竹的声望与地位更加隆盛。
崔氏一脉的官员遍布六部各司,虽然冒尖的高官并不多,却完全掌控了基层的力量,慕容寒竹所图不小,却又无人敢撄其锋芒,长孙无忌也开始了对他的排挤和弹劾。
然而李治将慕容寒竹依为股肱,连褚遂良等人都对慕容寒竹信赖不已,将之当成了对抗长孙无忌集团的先锋。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崔敦礼截获了阎立德私运的铜矿,没有揭发已经是万幸之中的万幸了。
这铜乃铸钱之物,私自贩运的后果可想而知了,这崔敦礼已经抓住了阎立德的把柄,开始逼迫阎立德告老,以便崔氏能够安插人手,接替工部尚书的位置,将这个油水最足的部门彻底拿下!
阎立德也是叫苦不迭,徐真却摸着下巴,思考起对策来。
眼看着他就要跟李明达成亲,如此一来,他必定会成为李治的左膀右臂,这是要跟慕容寒竹相爱相杀的节奏了么?
徐真只知道,这个计划他从来到大唐的第一天开始就无数次去构想,如今终于实现了一半,任谁都不能阻挡他徐真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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