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钥在准备离开的头一日收到了两件礼物,说是她的生辰贺礼。
一件来自虞?忠文,是一副画卷,画的是她。
画中的她乌发如缎子一般披在身后,头顶挽起一个发髻,戴着一朵白玉兰花,眼眸清透得如同雨后的蓝天,巧笑倩兮的一张脸白净柔软,身上穿着一件浅蓝立襟的长裙,外面罩着一件透着内色的白纱衣,更显得画中的她纯净美好,她静立在一棵玉兰花树下,大片的玉兰花在她身后绽放。
南宫钥看着画频频点头,自己被画得这么好看很是让她受用。
不得不说,虞?忠文的画技是真的不错。
另一件礼物没有说明是何人所送,那样的两件礼物送过来,若是不明白的,大概就会认为是虞?家的两位主子送的。但她心里头清楚,那一定是申弘的心意。
她抚摸着那个紫檀木的盒子,缓缓打开,黑色的绸缎上躺着一枚银戒指,银制的指圈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划痕中间有暗红的颜色,看起来还不如装戒指的盒子起眼。
她满心欢喜的将那枚戒指拿出来套到左手手指上,试了几下只有食指不大不小,刚刚合适。举起手,心里泛着甜蜜。
虞?忠文那边她是一定要回礼的,想着上次任珑带了些钱给她,现在手头上还算宽裕,便大大方方的差遣人去买了一卷上好的丝卷,写了副字,又烤了只兔子,午饭时端去了虞?忠文那处。
到的时候,那厮正依窗作冥思状,难得的一副清雅模样,倒是与他原本斯文的长相很相符,只要他不开口说话,站在那处倒也养眼,不过这副假象很快就被打破了。
“你看什么看,傻了吗?”
南宫钥望天兴叹,不想理他。
虞?忠文已经两步走上前来,主动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脸上露出笑来:“孝敬我的。”很高兴地拉她入座,指着桌上的三菜一汤:“一起吃。”又看到她手中那个狭长的盒子,脸上的笑越发的大:“这也是给我的?”
南宫钥应了一声,看他接过盒子笑得一脸开怀,随即便打了开来。
南宫钥的字体不似一般的女子那般绢秀,透着一股磅礴大气,锦帛写着四个字“愿君此生锦绣荣华”。
字倒是好字,但内容却中规中矩,毫无新意。虞?忠文便有些说不上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最后一想这是她送的第一件礼物,便还是高兴了起来,说道:“好字。”
南宫钥点点头:“嗯,我的字是还不错,等我百年过世,你的后代子孙倒是可以拿这些绝迹去卖钱,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你这是咒人呢。”虞?忠文白她一眼:“我后代子孙富贵着呢,倒是我眼下缺点银子。”
南宫钥笑道:“你,虞?家还会缺银子,你这是过谦了。”
“你也知道那是虞?家的。”虞?忠文哼笑一声:“即便是以后,这家也是由虞?良语继承,哪里轮得到我。”
南宫钥打量着他,见他也不是真的在生气,说道:“你可别说这些,你家里人对你可谓是一片真心,你明明白白就是虞?家的人,以后别说这些话了,你就是嘴上不饶人,可却会让听的人伤了心。”
虞?忠文不说话了,端起碗喝了一口汤,眼风扫过那个正端着茶杯喝茶的人,眼中多了一丝温柔。昨夜他想了许久虞?良语说的的那些话,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他决定要把自己这份心思对南宫钥说清楚,绝不要像孟赢那傻子一样。
既然这个话说到这里叫停了,他觉得可以往另一个方向引了:“你觉得虞?家的人还不错?”
南宫钥点头:“很好。”
“那……”虞?忠文看向她,脸颊微红,神情肃然:“我喜欢你。”
南宫钥惊愕地抬头看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少顷,看着虞?忠文严肃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真的?”
虞?忠文看着她:“你从哪里看出来是假的了,我既然说了,当然就是真的,你怎么说?”
南宫钥结巴了许久,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她有些受到惊吓的样子:“为什么会喜欢我?你明知道我同泽弘的事。”
虞?忠文挥了挥手:“我就问你,如果给你多一个选择,你会选谁?”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可这种事最忌讳婉转或是态度不明确,既然他都明说了出来,她便也只有明确地拒绝,哪怕会让这人伤心,可短痛总好过长痛。
“没有如果。”她看着他,脸色也正经了起来:“我已将泽弘的好都根植在了心中,只要他不负我,我便定不会负他,这世上的好男儿千千万,我断然没有见一个爱一个的道理。”
这个答案虞?忠文已经料到,但他没有试过,总归难以死心,听到她拒绝的话,那原本就被人插了一刀的心又再被捅了一刀,顿如刀剜般的痛。
南宫钥看着他脸上红晕退去,一张脸变得死气沉沉,说道:“你要恨我也可以,但是你想一想,若我真的转又投入你的怀抱,这样的女子,你真的能爱下去?”
“我恨你做什么,你又没骗我。”声音有些低落,显得有些不自信:“你若真转而爱上我又有什么不可以,我觉着自己还行。”
“不是还行,是真的很不错。”南宫钥说:“你是个好人,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对你真心相待的人。”
好人便是没戏唱了,虞?忠文心如死灰,嗤笑了一声:“行了,爷知道了,你回去吧。”
南宫钥抿了抿嘴,觉得还是让他自个儿冷静一下的好,这种事得自己想明白,旁人说再多也无用,再说了,她还是当事人。
回到院子里,南宫钥心事重重的在花树下站了许久,看树上还挂的那些黄绿相间的叶子晃晃悠悠,就像她此刻的心。真要回去曾国了,她却突然彷徨起来,有一种既渴望又厌恶的感觉。
算一算,今日或是明日,孟达应该就可以到了。
当日夜里,无面带着南宫钥离开了这座寂静的大宅,直奔曾国而去。无面一路上说了些什么南宫钥是真没有听清楚几句,她装傻,反正也没打算理会,只要慢慢拖着去曾国便可以了。
一路走得越发忐忑,断了与那边的消息让她好不心慌,对于事情到底安排到了哪一步心底没谱,夜夜不得安睡。
这日经过一座小城,南宫钥自然又要找个理由拖一拖时间,一个人牵着马提着个包袱在城里胡逛。
听到有人在叫卖字画顿时来了兴趣,进了那家建在城角的书画斋。这房屋布局呈长方形状,适度的宽,内里却很深,三进三出,中间各有庭院相隔。
前面大厅挂满字画,不泛出彩之作,隔开一个庭院的第二个院内的大厅内挂的字画便少了许多,却件件不凡,还有写在竹简上的长篇大作,内容各不相同,但大多是描写各国美景的。
最里面的庭院后没有厅堂,修建有一排木屋,门上统一挂着苇草编的帘子,这是专设的供品茗论画的小间。
店里寥寥几人,她一路晃悠着,遇到喜欢的便驻足细细赏析一番,倒是被她发现了一副难得的好字,铁画银钩,笔峰粗狂豪迈的在绢帛上写着“东莱湖畔月华星辰,坤华塔上美人醉酒”,没有落下名讳。
南宫突生一种熟悉感,脑海中有个情景一闪而过,去年她生辰时,那是还顶着泽弘身份的公子申曾带着她去过的地方。
身体不受控制的轻颤,她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一把捏紧双手,直直地看着那副字,感受着狂跳不止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背后响起脚步声,伴随着一道热情的声音响起来:“这位姑娘,若是喜欢就买下来吧,这副字可是这是店里最好的一副字。”
南宫钥转头看去,见是店里的一个小厮,长得清清秀秀很斯文的样子。
南宫钥微微一笑:“好,包起来,再给我开一个小间。”
小厮忙道:“小的这就给姑娘办好,姑娘可以先在小间好好休息,里面有供消遣的书籍,小店关门的时候小的会通知姑娘一声。”
南宫钥看他一眼,应声道:“可以,我今日也没有什么要去的地方,在这里染一染墨香吧。”
她以往确实最爱这些,苦练与天赋之下,出手的书画绝不落凡俗。
对方忙不迭地引路,去后院靠左寻了一个房间,点头哈腰:“姑娘,今日人不多,你看这处可好,若是不行可以调换。”
这是个僻静之处。
从前面过时听着几个男子的声音,这处远离那里,倒算是想得周到,或者另有原因……南宫钥笑着道了声谢,进了房间,小厮问了南宫钥要的茶水与糕点便退出去放下了帘子。
屋内装饰得很简单,中间一个矮木几,几个蒲垫,靠墙的博古架上放着许多竹简,背后有一个挂着苇帘的圆窗若隐若现,采光还是不错,屋里隐隐有一股青草的清香味,同申弘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很相似。
南宫钥坐在蒲垫上,片刻后,进来两个小厮,一个端着南宫钥要的糕点茶水,一个手里拿着一个锦盒,两人恭敬地放下东西后便退了出去。
南宫钥打开盒子看了一下,并无意外,里头装的是那副字。
茶水带着点花香,南宫钥揭开盖子一看,果然见着清绿的茶水面上飘着些许近日在路上得见的桂花,托盘上还有一小杯蜜糖,用来调味。
倒是不错,很合她意。南宫钥勾了一些蜜糖到杯子里又倒出茶水冲进去,白色水雾氲氤,茶香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儿香甜。
小几上也摆有几卷书简,她顺手打开一卷,讲的是一个民间故事,虽说看不进去,倒也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也不知是不是有故事混得时间快,并没有觉着过了多久,天便已经暗了下来。南宫钥吃了糕点喝了一肚子的水,倒是不觉着饿。
握着茶杯的手缓缓转动,眼睛瞟过桌面上的包袱,正想着是要离开还是出去询问之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有光亮移至帘外,小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得到南宫钥同意便撩开门帘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盏油灯,屋里刹时亮堂起来。
小厮施了个礼:“姑娘,天色已晚,再半个时辰我们便要关店门了,您看是再坐坐还是……”
南宫钥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又无法问些什么:“我很快便走,你先出去吧,我即刻出来结帐。”
她很疑惑,是真疑惑,是她会错意了?这里真的就只是一个书画斋?而那副字,不过是个巧合?可哪有那么巧合的?她定了定心神,起身,弹了弹坐皱的衣衫,镇定地拿起包袱出了小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