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贾政遣来一个小厮,年龄约莫三十岁。
这是当初,跟着进入院子,用席子卷走母亲的人之一,那时候此人也不过是一个少年,十几年过去,贾琞还记得他的模样。
贾琞租了一辆马车,两人直奔城外。
宁国公府,贾珍正在喝闷酒:“徒之奈何...大老爷二老爷插手其中,竟然晚了一步,贾琞...大老爷庶子,那个不祥之人?”
鲜花插牛粪上了。
这个族弟,贾珍带着几分好奇,也带着更多鄙夷。
“秦府姑娘,可惜了。”
脑海中浮现,那惊鸿一瞥,尚未完全看到的真容的绝美容颜,贾珍就心头一阵火热。
这本来是他的儿媳,他贾珍看上的女人。
那次在道观之中,仅仅一眼之缘,贾珍就无法忘怀。
如此女子现在,偏偏成了贾琞的妻:“嘿,贾琞,秦家女你把握不住的,你一个满脸伤痕,双腿残疾之人,一无所有之人,就算是你娶了她,我也有办法...”
“老爷...”
这时候赖二出现在门外:“春风楼的佩凤姑娘,已经接回来了。”
“哦?”
佩凤是春风楼的头牌,贾珍可是花了不少银子,在一众神京城勋贵之中,获得了佩凤出阁初夜,并且将佩凤赎了回来。
春风楼虽然不比教坊司,但是佩凤的美貌,可不输于教坊司那些头牌花魁的:“送去丛绿堂,老爷待会儿就过去。”
贾珍从贾敬那里袭爵之后,失去了约束的贾珍,几乎将宁国公府翻了个,可以说为所欲为,府中霸道非常。
人生三十而立,纨绔也有收敛。
贾珍则不同,他纨绔到现在,依旧还是一个纨绔,依旧不正经,是一个混球。
赖二不敢怠慢,答应一声离开。
贾珍微微一笑:“贾琞婚礼,我去还是不去?”
“算了,不说他是一个庶子,我堂堂族长无需过去,我身为宁国之主,也没有理由参加,一个庶子,一个家族旁支的婚礼。”
......
城外。
乱葬岗。
“三爷...”
贾琏是二爷,贾琞自然是三爷。
对于这个大老爷庶子,毫无存在感的不祥之人,小厮并没有表现出其他情绪,至少这位,依旧还是主子。
领着贾琞在一处几乎没有了坟包,只能隐约看出高出四周少许的坟头前停下。这个坟头边上是一棵树:“这位就是姨太太的坟。”
要不是这棵树,这个小厮也未必能够这么快找到坟头。乱葬岗嘛,无论是乱世还是盛世,都少不了新坟。
十八年过去,新坟盖旧坟的事,还是发生了不少的。
这里埋了很多坟头,有的有墓碑,有的没有墓碑,这里显得很乱,甚至有的地方坟包被不知名的动物扒开,尸体都被啃了一半。
到处都是枯骨。
“麻烦诸位了。”
来的时候,贾琞买了一口棺材,找了一些农夫。
贾琞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迁坟的,农夫就找了十来个,每人许诺一两银。不许高价,这些人未必愿意来这种地方。
棺材...
贾琞银子不多,依旧花了二十余两,买了一口厚壁大棺材。
抚摸着棺材,贾琞脑海中浮现,母亲还在的时候,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哄着他睡觉。那时候,贾赦、贾母狠心的只给馒头活命,母亲嚼碎了喂他。
因为,仅仅吃馒头,没有营养,母亲想要喂他母乳都没有。
有一次,不知道是不是那送饭的仆人,忘记了送饭,接连两天没送饭,他极力忍着饥饿不吭声,母亲知道他饿,用自己的血喂饱了他几次...
天知道,那时候的贾琞内心的绝望,内心的愤怒,内心的无声的祈求...也就是那次的喂他鲜血,没多久母亲病了,然后去了...
拳头死死握住,若要他原谅,他凭什么原谅?
母亲是贾赦的妾,他是贾赦的子,如果没有贾赦,贪恋他母亲美色,岂会有这一切罪孽?
仰头,泪水还是不可抑制的滑落。
脑海中浮现,当年他一岁多的时候,母亲绝望的眼神中,希望他能够站起来...那时候母亲才知道,他的双腿是没有知觉的吧。
但是母亲,每天都抱着他,让他双脚沾地,希望他能够学会走路。
贾琞忘不了,母亲眼神中的绝望,眼神中的心疼还有无奈。
“三爷...挖到了...”
小厮的声音,打断了贾琞的回忆。
贾琞泪眼朦胧看去,也就是半米深的坑中,有一具人骨。
贾琞架着拐走去,扔掉拐跌坐坑中,他第一时间,就是寻找母亲的左手还有右脚。当年大火,母亲不仅烧没了五官,右手三根手指也烧没了,右脚半只脚掌也烧没了。
贾琞不相信这个小厮,有没有认错坟。
他要亲自确定。
用手扒开泥土,骨骼埋在泥土中,贾琞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没错,没错...”
这是母亲的骸骨。
“林九,将锦袍拿来...”
除了棺材,贾琞还买了四季的衣服,虽然并不华丽,全是新的衣服。
将骨骼一块一块,放进锦袍中,贾琞找得很仔细,他不希望母亲生前身体不完整,死后迁坟还要少了骨骼。
将坟坑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没有遗落骸骨,贾琞自己架着拐,抱着母亲骸骨,放进棺材里,心里压抑的几乎难以呼吸:“母亲,孩儿今日无能,没有能力给您找上等墓穴,孩儿发誓,以后让您以最高礼仪,重新将您葬入皇陵!”
“爷...您的手滴血了。”
林九动容的看着贾琞,刚才一遍遍寻找贾琞母亲的骸骨,贾琞的双手磨破了皮,割破了肉,鲜血不断滴落。
贾琞没有回应,而是看向一个老道士:“道长,麻烦您了。”
重新葬母,需要一处好的风水之地。
贾琞就找了一座道观的道士,这个道士年逾花甲,仙风道骨模样,他本来坐在一旁,这时候睁开双眼:“三爷放心,老道已经为您母亲,寻找了一处风水宝地...”
风水宝地贾琞不敢奢望,墓地在一处山腰,这里有流水瀑布,这里郁郁葱葱都是草木,贾琞不懂风水,也感觉此地不错。
要是能在这里隐居,绝对是一处养老之地。
重新埋葬了母亲,贾琞搭建芦棚,在这里守陵:“您去世时,我不能为您守陵,时隔十五年,已经很迟了。”
“以前乱葬岗中无名坟,今日山水之中起新家。”
贾琞呢喃出声:“以后这里,也有后人祭祀...您不再是无名孤魂。”
......
贾琞守陵,神京城中,秦业怒了:“匹夫,安敢坑害我!”
当初秦业登门提亲,言明为大老爷贾赦庶子提亲,并且许下千两银子的聘礼。虽然是一个庶子,毕竟是荣国公府哥儿,秦业并没有多想。
甚至,为此还高兴了几天。
但是几天时间过去,市井传言,荣国公府,大房三爷贾琞,不仅毁容,双腿残疾,更是一个不祥之人,被锁深宅十八年!
“我...”
秦业万分后悔:“一生未曾贪财,这一次贪图千两银子,坑了自己的女儿。贾政匹夫,欺我不怒乎...”
秦业捂脸,泪水从指缝流淌而出。
“爹爹!”
一声轻呼传来,带着苦笑,也有些无奈:“天命难违,这左右都是女儿的命,女儿不怨爹爹。”
君子欺之以方,荣国公府既然做了,就不怕秦府知道,也不会怕秦府反悔与找麻烦。
秦可卿不说还好,这一说秦业更是心塞,更是愧疚:“哎,晚答应一天也好啊...半天也成,就这样错过了。”
秦可卿有些恍惚,贾政先到,与爹爹为荣府三爷定下婚约,第二天宁国公府珍老爷,就亲来为其嫡子小蓉大爷提婚秦府...
相差一天半天,她,就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