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大了,关安哲用了轻功,脚踏在雪上没落下丝毫痕迹,一路飞快地抱着云重紫一路到了马车上,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时间谁也没说话,他只静静地看着云重紫抱着獒崽的两眼无神地呆滞着,好像被人抽离了魂魄一样。
他目光一寒,伸出手从她怀里抢过两只獒犬仔,趁对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把伸出窗外,吓得云重紫睁大了眼睛,“你想做什么!”
云重紫的声音扬起,猛地扑倒关安哲的怀里,泪水又涌了出来,“它们刚出生,还脆弱着呢!”
“我看脆弱的人是你,别让我再看到你的眼泪,不然我的手必然会松开。”
关安哲的生意冷酷又无情,目光漠然又冰寒,云重紫立即正襟坐好,把眼泪擦进手心里,沉声说道:“我听你的。”
“我还真是见不得你脆弱的样子。”关安哲嗤了一声,把窗外的手缓缓收回,把两只小獒犬抖动低呜直叫,扔回她的怀里,“死都死了你还在伤心什么。”
他挑起云重紫的下巴,纤长的手指透着纯玉一般的冰凉,关安哲望进云重紫还没散去雾水的眼眸,“若是哪天我死了,你是不是也像这般手足无措?”
云重紫的心猛地一颤,那瞬间脑海中想到许多事情都连接在一起,她才发现,该死的,该分别的,都会走到尽头。
她把柔软的心又冰封上一层强硬的外壳,抵着照看脆弱的獒犬,“王爷,人早晚有一死的。”
关安哲看到她又恢复本来冷硬的外表,这才满意下来。
他不想看到云重紫柔弱的样子,这样的她需要保护,可是他不想去保护这个女子,不然她会离不开自己,若是有一日他离开后,她又该如何面对打击!
所以,他要教她的只有一条,狠心,狠心,还是狠心。
听到云重紫的话,关安哲挑起嘴角,冷若冰霜道:“即使你不为我哭泣,我也要你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一生不得安宁。”
云重紫眼皮一跳,头垂得更低了些。
“虎子只是开头,没有什么人和事会陪伴着自己一辈子的……”
“王爷是怎么做到的如此冷漠?”
云重紫状似无意的问,关安哲与她闲谈着,并不像刚才那般剑拔弩张,但马车内充斥起诡异的气氛。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云重紫的心只是在关安哲低沉带有魅惑的声音里,渐渐冷静的下来。
“我杀过人……”
“唔。”
关安哲抬眼睨着她,“死在我手中的人太多了,有时候就会麻木。没人会改变我的意志,我就必须坚定自己的心。你能做到吗?”
“做不到。”
云重紫很是坦白,在关安哲面前她脆弱过,哭泣过,幼稚过,他总是细心地并有意无意地教导她,指正她的错误。
有时候,这个男人于她而言,亦师亦友,亦如他的性格,亦正亦邪。
慕君睿的心令人看不透,而关安哲是整个人都令人费解。
关安哲与云重紫对视一眼,“做不到,你就永远赢不了,得不到你想要的。可懂了?”
云重紫想说话,可是话到嘴边张了张嘴,又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一次,她受教了。
到了威信候府,关安哲只坐在马车里没出去,云重紫抱着小獒犬就往大门里进,侯府的管家见到是她,直接带着云重紫去了顾元喜的院子。
云重紫自然也熟门熟路,经过前厅时已经看到布置灵堂,她心中一凛,低声问向管家,“都有谁在?左老来了,只他在房里。”
“太医怎么说?”
老管家抹了抹眼角,“只吊着一口气,正在等你。”
云重紫心说顾元喜怎么想着要在临死前见她一面,疑惑地看了眼老管家,不等细问,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院子里没有人,云重紫疑惑地看向老管家,老管家回答:“老爷和夫人在一个在布置灵堂,一个在接待来往宾客,少爷和小姐都在自己的院子里。”
云重紫这才放下警惕,只是心说,顾元喜兵戎一生,还没大行就有人急不可耐地盼着他死了。
“左老在里面。”
老管家替云重紫打开门,一进内堂她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她转过碧纱窗,透过珠链就看到师父坐在床畔,神情漠然地看过来。
云重紫见他面色瞬间苍老,急急走进来,嗓子一紧,唤了声:“师父……”
“虎子可带来了?”左良子低头看了眼她怀里抱着的小獒犬,低呼了一声,“这是虎子的崽?”
“是。”云重紫把两只小獒犬放在床边上,目光轻移,就看到床上的老人脸上的肉皮松垮,双眸凹陷在眼眶里,嘴唇乌黑,呼吸只有出没有进,当他歪着头看了眼身边的小獒犬,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精光,但又很快的黯淡下来,声音缓缓的溢出口中,“虎子呢?”
云重紫低着头回答:“死了,是我没照顾好它。”
顾元喜木然地叹了口气,两眼无神的望着床顶,嗓子里发出类似咯咯的声响,听不出是说话还是在笑或哭。
“小喜子,虎子只是想和你做个伴,不让你害怕,想去保护你呐。”
“是啊,有它在也是好的。”
云重紫只静静地站在一旁,听两个人是几十年的老人家,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话中,云重紫把两人的过往了解个大概,他们少年时拜入易水派祖师爷门下,同时修习医术,因性格不同,一个循规蹈矩,一个创新又不定性,学的东西各有不同,但同样胸怀天下,想以己之力救苍生苦海。
正逢乱世,顾元喜偷走祖师爷的医术,私自下山投身做了军医,随着圣祖帝打天下,所以有了如今的地位。
那时顾元喜年少轻狂,有一腔抱负,但也实在是做出背叛师门的事,才会不被左老所喜。
可是,人活了一辈子,见过生生死死,除了遗憾,很少有事情看不透的。
顾元喜突然说:“三娘子,老夫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师叔请讲。”云重紫跪在一边许久,双腿都麻了。
“把我和虎子葬在一起吧。”
左良子嗤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小子胆小害怕孤零零一个人下去。”
“师兄就不要在小辈面前拆穿我的心思了。”顾元喜想笑,一口气上不来,猛烈咳嗽起来。
“瞧你这点出息。”左良子踢了踢脚边的云重紫,“还不快答应你师叔。”
云重紫连忙答应下来,“请师叔放心,我一定会做好您交代我的事情。”
左良子给顾元喜顺了顺气,顾元喜道:“好孩子。等我大行后,书房里的那些医书你拿去看吧,你是我们易水派唯一的传人,带着我和你师父的冀望,好好努力。”
“是,三娘谨遵师叔教诲。”
顾元喜看向另一侧的左良子,抬起手去握住他的手,“师兄,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你现在原谅我了吗?”
左良子嗤了一声,又抬手挥了挥,“丫头,你先出去,我和小喜子道道别。”
屋子里没有悲伤,两个老人家也没有分离的痛苦,事已至此,已经改变不了命运,那就只有接受。
云重紫磕了磕头,临走也没听到师父是怎么回答的顾元喜。
出了屋子,站在屋檐下,大雪无痕,悲伤于心。
不是哭,或是撕心裂肺才是伤悲,他们的伤在心里,悲无泪,但会让人一辈子铭记在心。
她缓缓走出檐下,仰头望天,莫名想起关安哲的话,就是死了也不让她一声安宁,那无泪无痛的伤悲才是最可怕的。
左良子是个嘴硬心软的老家伙,他是不会为顾元喜流泪的,然而他必定会用余下的岁月来缅怀过去的一切。
云重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何处呆着,只依循着记忆往园子里走,园子里连个小丫头都没有,应该都在前面布置灵堂。
她也是前几日听到祥哥儿说起宫里的贵妃娘娘因小产失了宠,外人看熙贵妃是想利用小产的事怪到皇后头上,然而她却比别人知道点内幕,熙贵妃肚子里根本没孩子,而皇后也是将计就计,与皇上连手打压罢了。
如今熙贵妃失宠,顾元喜去世,顾元喜儿子顾水明又是懦弱怕媳妇的,成不了大气,整个康乐候府算是彻底垮了。
云重紫驻足看了一阵天空,忽然眼前一花,有黑影罩在头上,她正欲挣扎,脖子上落下手刀,脚下一软,落入别人的怀里。
大雪纷飞,凌乱的脚步很快又盖上一层细细的薄纱,让人辨不出方向。
躲在角落里的人冷冷地勾起嘴角,转身往前院走去,有小丫头奔走廊下,那人见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云四小姐,侯爷去了。”
云裳立即泫然欲泣,“我这就去告诉母亲。”
待所有人离去,云裳收起悲伤,冷哼一声,看来想云重紫死的人不只她一个呢。
自作孽不可活,她真希望对方把云重紫祸害的生不如死。
※※※
感觉到脖子上喷洒着热气,云重紫从昏沉中醒来,她一时迷茫,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东西,嗔道:“虎子,别闹。”
她身上的东西一僵,云重紫下意识怔住,脖子上传来的痛,以及烈烈的寒风让她整个人都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在昏暗的屋子里看清身上的人是谁。
“是你!”
云重紫一声冷喝,抬起手对准身上的人就扇了一巴掌,却被那人握在手掌中摩挲,“呵呵,小手可真嫩,怎么你没想到是我吗?可是我已经想你多时了,你个贱人!”
顾耀中发了狠地捏着云重紫的手,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搓揉,可是大冬天穿得袄子厚,隔着布料根本摸不到云重紫胸前的圆润,还有她的好身材,不由恼怒地想撕裂云重紫的衣裳。
云重紫虽气,但仔细看了顾耀中的相貌,那个名冠京城的俏儿郎,如今却是尖嘴猴腮,面色灰暗,下巴逛街,声音也变得尖刻,不由噗嗤笑了出来。
“顾耀中,我就是躺在这让你玩弄,你又能做出什么名堂来?”
云重紫也不挣扎,感觉到身上的人浑身一僵,目光又顺着他的喉结一路往下看,落在他的大腿间,笑意更深,“你连那玩意都没了,还能做什么?”
“你你……你个下作的婊子!”被戳到痛楚,顾耀中满脸涨红,发了狂地摇着云重紫的肩膀,“一定是你做的对不对,让虎子咬了我……贱人你好狠的心,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云重紫被摇得快散了架,抬起头就咬在顾耀中的耳朵上,用力一撕,咬掉小半块肉来。
顾耀中痛得撕心裂肺,抬手捂着耳朵狼叫,“云重紫……我告诉你,门口可有人守着,你就是插上翅膀也没法逃出去。你以为我如今这样子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吗?男人的手段多的是。你今日就算跑出去,我也会所有人说,我睡了你,我要娶你回来当小妾,让你这辈子都玩弄在我的鼓掌之间!”
云重紫从顾耀中的身下逃掉,听到顾耀中的话明显一愣。
原来这才是顾耀中的真实想法,他终于说实话了。
顾耀中以为吓住云重紫,阴测测地冷笑,“要么现在跪下来给我赔罪,要么躺下来让我玩弄,你乖乖顺着我,你才能少受点苦头!”
“若是我不呢?”云重紫慢条斯理地拢了拢凌乱的发丝。
顾耀中见云重紫强作镇定,嘴角恨恨一抽,“你没有第三个选择。”
“有的。”云重紫冲他身后撇了撇嘴,好整以暇地坐在床畔上,“阿甲你说说看。”
阿甲就像是个闷葫芦,明明治好了嗓子也不愿意多说一个字,云重紫坏坏地看了他半天,阿甲知道是主子惩罚自己来晚了,不得已后,他拎着剑搭在顾耀中的脖子上,看他的眼神带着厌恶,不顾他的哀求,只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死。”
顾耀中脚一哆嗦,直接跪倒在地,“不,你不能杀我,我什么也没做!”
顾耀中不想丢人的求饶,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料到云重紫居然还有帮手,他惊慌失措地望了望门外,可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心中就猜到一定是被身后的男人解决了。
“云重紫!你杀我是犯了王法!”
云重紫冷笑:“我杀你,又有谁知道?”
“有,外面的人……”
“一起杀了就是。”云重紫轻描淡写地说着,那话好像根本不是命令杀人,而是说着一件令人很愉悦的事,“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有什么区别。”
“不!三娘子,只要你不杀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就是想让你死呐。今日师叔大行,你们祖孙俩一起上路,也好有个伴!”
顾耀中见云重紫油盐不进,只好转过身向身后的阿甲磕头,“壮士,云重紫给你出多少钱,我都出双倍……哦不,五倍,十倍都行,你替我杀了她,我可以给你锦衣玉食。”
顾耀中心想,一定是云重紫仇家太多,她才会找人来当保镖,可她一个乡下丫头,又是庶女,能有几个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就不信,谁能受得住金钱的诱惑。
云重紫也不为阿甲解围,只冷冷地看着他,阿甲不耐,手中的剑刺入他的肌肤上一寸,又只说了一个字,“滚。”
“你……”
顾耀中疼得直往后躲,心中悲凉万分,不由壮起胆子大骂云重紫,“贱人。你到底想怎么样!怎么说我也是你妹妹的男人,我祖父还是你师叔,你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杀了我。只要你绕过我,以前的事咱们一笔勾销!”
“哦?你不提我都忘了!”
云重紫忽然笑起来,“我是你祖父的师侄,那你该叫我什么啊?”
“就算如此,我也还是你妹夫呢!”
“呵呵,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真不忘攀亲戚啊。”云重紫站起来,从棉靴里掏出一把匕首来,正是关安哲送她防身的那把。
她走到顾耀中面前,把凉凉的匕首抵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喉结一路往下,“绕了你的命其实也未尝不可,但有些事怎么能一笔勾销呢。”
云重紫一把抬起匕首,朝着顾耀中的手筋一挑,顾耀中来不及躲闪,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云重紫,你不得好死!”
“这话我应该送给你才对!”云重紫拿着染满血迹的匕首抵在顾耀中的脖子上,“你一次次陷害我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这种下场吗?你要早点悔悟,又怎么可能落到今天这个田地!这都是你自找的!阿甲,把他的手筋脚筋都挑断!”
“贱人!你下地狱!我不会放过你的!”
云重紫漠然地看着疯狂中的顾耀中,心中一片宁静,“还有他的舌头一起割掉!”
阿甲沉默地点点头,屋中光剑飞闪,眨眼之际,顾耀中手脚筋脉俱断。
当顾耀中的舌齐刷刷地被阿甲割掉落在云重紫的脚边时,她心上有一个结忽然打开。
那个还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是男还是女呢?如今也已经转世了吧!
云重紫踢了一脚血泊中的顾耀中,那丢了舌头的顾耀中还有一丝神识,颤巍巍地浑身发抖。
“顾耀中,你放心吧,你死不了的,你们府上会用最好的药。我留下你的命,只想让你知道,这是你欠我的。我讨回来了,以后也不会找你的麻烦,但你还心存鬼胎,你就下去陪你祖父吧。”
云重紫打开窗子,屋外的守卫早就没了气息,倒在皑皑的雪地上。
也是这样的雪天,她死过一次,再重来时,她同那些恶人一样,双手染满了血,只为报仇。
若是再死一次,上天一定不会让她转世重生,只怕那是十八层地狱等着她,可是又有什么关系,此刻,她心安了。
只是……她的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又如此漠然。
关安哲教会了她这一切,把她的心垒得像块石头,让她无所适从。
顾耀中依依呀呀地吼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最后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阿甲收起软剑走上前跪在云重紫面前,跪了半晌,他不说话,云重紫也不开口,无奈下,他才缓缓道:“请主子责罚。”
“罚什么?”云重紫好笑地看着地上的阿甲,就是故意让他说电话出来。
阿甲又沉默不语了,云重紫无奈,“我是不是拿棒子打你,你都不想开口说话?”
“不习惯。”阿甲呐呐道。
“现在是不是只有你在我身边?达魁回关王爷那去了?”
“是。”
“恩,你今日来得晚了也不怪你,谁还没有个打瞌睡的时候,你也不能十二个时辰总照看我,我会把达魁要来的,你俩也好有个照应。”
阿甲猛地抬头看她,云重紫抬了抬眼梢,“有话就直说。”
“达魁在,关安哲放肆。”
云重紫点点头,“我知道你的顾虑,前几次关安哲来我知道,我会找机会和他说说这事。”
她无奈地撇撇嘴,“总趁着我睡觉闯进我的卧房算是什么事啊。”
阿甲本是低着头,但云重紫还是看到他嘴角的抽搐,忽然道:“虽然这次我没生你的气,但错了就是错了,还是要罚的。”
阿甲抬起头,习惯隐藏在黑夜里的眼眸闪烁着光芒。
云重紫嘿嘿一笑,“你不习惯就是说明开口少了。我就罚你以后多和芍药姐姐说话,每日一百句,少一句都不行。”
阿甲嘴角上的抽搐更明显了,云重紫说完正事,又在屋里走了一圈,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顾耀中,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吩咐:“把这里处理干净。”
阿甲点点头,又见云重紫挑起眉梢,只能无奈地开口,“是。”
他把顾耀中抗在肩上,转身走之际,忽然想起件事,又翻转过身,禀报道:“方才你被人掳走,有人看到,我方才是追过去查看。”
“是谁?”居然要助纣为虐呢。
阿甲冷漠回答:“云裳。”
云重紫理衣裳的手一顿,垂下眼帘,连声音也低沉下来,“不能只让她一人看戏,既然唱大戏,一起上阵才热闹。”
阿甲不多言多语,就见云重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眸中的光更盛,冷漠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冷笑来。
※※※
不用出门,云重紫就知道这里正是之前关虎子的屋子。
这来了两次,这屋子是彻底变成了阴宅。
云重紫选了条偏远的小径往前厅去,路上也没遇到个下人,到了近处,就听到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声。
大元办丧事,会在主人家前厅布置灵堂,棺材置办在最中央,先是亲属磕头,然后好友亲朋上前行礼,亲属答谢后,男女各站两侧,等所有人都拜祭完后,僧侣做法念经,亲属守夜三日,再入土下葬。
云重紫匆匆赶到前面时,正有太监宣纸完毕,那老太监只与顾家人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又命人把皇上准备的四十抬祭礼抬到院子中,就听身边的人嘀咕,“康乐候一家果然受皇上照拂,虽说熙贵妃现在被冷落,但老侯爷毕竟也是他的岳父,还算是礼遇呢。”
云重紫心中却冷笑,皇上礼遇康乐候府的,根本不是看在熙贵妃的面子上,那是帝王知道康乐候一去,这侯府就是彻底垮了,如今顾耀中又少了命根子,纵使是孙璇荣想生都未必能怀上,她又不肯为顾水明找小妾侍寝生儿子,那顾家的香火没了,爵位又如何继承下去。
她正想着,有人蹭到她身边,尖着嗓子冷哼,“大姑娘方才是跑哪里去了?我们来了半天也没见着你。”
听声音都让人心头不舒服的人也只有沈怡琳能办到了,云重紫淡漠地看她,“方才去见侯爷最后一眼。”
“哼,大姑娘和侯爷倒走的近,只是侯爷大行后也不见你在身边守着。”沈怡琳好不容易拿回中馈之权,说话也少了顾忌。
之前她隐忍不是怕了云重紫,而是忍辱负重,要和云重紫死拼到底。
云秀荷和云裳都站在沈怡琳身后,自前几日云秀荷病了,到现在她气色也不好,整个人都蔫蔫都,看到沈怡琳责骂云重紫,也是嘲讽的笑了两声并没有开口。
云重紫见这母女三人丑恶的嘴脸,就觉得像跳梁小丑,“侯爷是我师叔,理应送他最后一程,夫人,死者为大,还请您勿要妄言,积些口德,抬头三尺有神灵,我想拘侯爷的小鬼还没走远,要是被他们或是侯爷听到,再折返回来和夫人理论一番,对夫人可不好。”
沈怡琳骇然,才恍然自己说错了话,怎么可以在灵堂上说这些不敬重的言语,她当真是被云重紫气糊涂了。
云裳见沈怡琳被吓到,连忙扶着她,斜过眼看向云重紫,道:“我方才进院子里看到大姐姐了,你不是和陌生男子去了后院吗?”
“只妹妹一人看到我了?”云重紫惊讶地捂着嘴,“莫不会是看错了?我出了侯爷的院子弄湿了鞋袜,被个小丫鬟带到了偏厅,哪里和什么男人一起去后院。真真的是和我穿一样的衣服?这种日子,该不会撞邪了吧?”
云裳知道云重紫是故弄玄虚,她亲眼看见的怎么可能会有假,她可不是第一次见识云重紫装模作样,只低着头冷笑,到是一旁的云秀荷吓了一跳,喝道:“云重紫,你别胡说八道。”
她缩了缩脖子,“这里真是阴风阵阵的,母亲,咱们赶紧祭拜还是早点回去吧。”
“那可不行啊,二妹妹。”云重紫趁着云秀荷不注意,一把拉住她的手,手指一扣不让她挣脱,“你可是康乐候府未来的孙媳妇,这日子你怎么可能不在场,说不定啊……”
她的手指一动,滑脉在云重紫的指尖跳了跳,云重紫一惊,盯着云秀荷多看了两眼。
这脉象……真让人诧异呀。
云秀荷被云重紫盯得心里发毛,猛地推开她,“说不定什么!有些事咱俩心知肚明,我是不会嫁给顾耀中的!反正母亲已经和云裳说过了,让她代我出嫁,以她的庶女身份,嫁给顾耀中已经算是便宜她了。”
她冲着云裳哼了一声。
云重紫诧异道:“哦?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是二妹妹要嫁给未来的世子呢。不过说起来侯爷大行,世子袭承爵位,那顾公子必定会成为世子的。若是三妹妹待嫁过去也是好事,反正就算是守孝三年,妹妹也将将及笄呢。我先提前恭喜三妹妹了……”
云裳的脸青白交替,既气云重紫装模作样,又恨云秀荷提起这事,但碍于沈怡琳在场,她又不能反驳,只能铁着脸干笑了两声,“今日侯爷大行,提着事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的。再不说我就要被耽误三年了,等下顾家的人在场,就直接宣布,也省得大家误会是我要嫁给顾耀中。”云秀荷哼了哼,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沈怡琳一瞪。
“轮不到你造次,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沈怡琳又笑着拍了拍惊慌的云裳,“我知道四姑娘年纪小,面皮薄,说这些不好,只是你如今也看到了,老侯爷大行后,顾家小公子就可是世子了,这可不就是四姑娘盼的好日子,你的嫁妆我会准备最大份的。”
云裳总觉得沈怡琳和云秀荷这是挖了个坑让自己跳,再一抬头看向云重紫,却是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她心中冷然,一定有什么猫腻,但也不动声色地应着,并不多话。
康乐候府的人送走那老太监,所有人纷纷在问顾耀中哪去了,这马上就要祭拜,这长子长孙不在场,其他人都要跟着傻站在一旁等着。
孙璇荣已经命人去找了,不多时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厮跑过来在她耳边嘀咕两句,她腿上一软,直接跪在雪地里。
前面乱作一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云裳的目光一直看着云重紫,以她对她的了解,云重紫越冷漠淡然,那就说明发生了不好的事了。
孙璇荣被两个丫鬟连搀又扶得往外走,顾家的亲戚少,宾客却多,见他们都去了外面不行礼了,心中觉得奇怪,也顾不上礼节也一起去看。
沈怡琳觉得事情有蹊跷,想去但又觉得心慌,心中踟蹰间,云裳开口道:“母亲,既然两家人是未来的亲家,若是不去,于礼不和。”
沈怡琳觉得云裳这话说的对,就招呼云秀荷一起跟着上前。
云裳故意落在后面与云重紫肩并肩走着,小声道:“大姐姐好像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
“那前面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不知道,我也不知该惊还是喜。”云重紫笑笑,“说起来,妹妹倒是应该欢喜的,毕竟二妹妹是把自己心尖上的人送给你当夫婿,而这夫婿又是未来的世子,我都替妹妹高兴呢。”
云裳冷笑,“既然是心尖上的人物,为何要拱手让人?”
“人心难测,许是二妹妹瞧不上顾家公子了。”云重紫迎着云裳探究的目光,笑意不减,“谁又能知道她肚子里藏了什么心思。要是行医能看出人的心思就好了,不过最近她身体抱恙,我瞧着二妹妹的面色也不好,即使猜不透她的心思,能给她把把脉,知道她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也是好的。”
云重紫这话里有话,让云裳听得一头雾水,脚下一顿,目光看向云裳,想起她前端时间因吃坏了肚子请假在家,连国子监的年底考评也缺席,她本也没上心,以为云秀荷是逃避考评才如此,只是现在考评过去,她面色还不佳。
云裳的目光往云秀荷的身上瞧了瞧,这一看倒发觉近日云秀荷涨了不少肉,肚子微微隆起……她心中惊诧,果然要查一查她肚子里藏了什么鬼胎!
今日大雪,所有下人婆子都去前面忙活,园子里的雪也没人打扫,金贵的夫人小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有的人不耐索性不动了,只远远往最前面望去,好像看到了一团血琳琳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就听到一声尖叫,孙璇荣穿着丧服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最为显眼,猛地朝着那团肉呼呼的东西扑过去。
就是老侯爷大行也没见她哭得那么伤心,就听孙璇荣哀嚎一声,“我的儿啊……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众人在大雪天打了一个激灵,也顾不得大雪深浅,往前凑了几步,就看到孙璇荣怀里抱着的肉团浑身是血,血在冰天雪地里冻在一起,到处都是血色冰碴,但还是能看清那人的面容,正是康乐候的孙子顾耀中啊!
在内的都是夫人小姐居多,看到那血琳琳的一片,有几个已经惊叫地昏厥过去,走在最前面最先看到的人一脸严肃,有好事的人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小声回答:“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狠心居然把世子的手脚筋挑断,舌头割了,更吓人的是……”
“是什么?”
人群中有御医在场,已经上前去检查伤势,不等那人回答,就看已经看到了,顾耀中赤裸裸的身体上,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他的命根子没有!
那一处少了东西,没有血迹,反而更衬得触目惊心,显然不是今日遭了贼人的迫害,而是早就没了的!
众人唏嘘感叹,有胆小之早就转过头不敢看,众人小声议论,如今老侯爷才刚刚大行,这长子长孙就被人迫害,也不再到那歹人到底和康乐侯府有是什么过节,竟下如此狠手,若是杀了顾耀中,他一命呜呼就一了百了,但现在要了他的命根无法传宗接代,又挑断手脚筋生活无法自理,连舌头都割掉无法言语,那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啊。
孙璇荣抱着顾耀中哭天抢地,一旁的夫君刚失了老爷子,儿子又遭此劫难,瞬间苍老了数岁,但也只能忍痛劝道:“夫人,把儿子先抱回屋里去吧。”
“老爷,老爷……我们该怎么办啊!”孙璇荣恸哭。
顾水明唉声叹气,隐隐有伤感泪水,众人皆知,康乐侯气数是彻底尽了,只是康乐侯府和威信候府的婚事又该如何?
有好事的人就怕不够乱,拿着眼睛斜看向威信候府众人,只见沈氏面色苍白如白雪,她身边站着的女儿,除了云重紫还算镇定,剩余那两个的脸色一个青一个黑,倒让人猜不透是如何。
云裳的心一如这大雪冰天般寒冷,原来沈仪琳让自己嫁过来是为了这个,怪不得连云秀荷都不稀罕顾耀,因为他根本不是个男人,无法传宗接代,更不可能成为什么狗屁世子!
好呀,她们竟让想让她替云秀荷待嫁,当一辈子活寡妇!
好狠的心!
云裳的手正死死地拉着云秀荷,手指轻动,果然摸到她的脉象有异样!
这些日子她在国子监上也不是白学的,她相信只要自己努力,就一定可以挣脱命运,她们想不让她好活,她就和她们来个鱼死网破!
云秀荷看到地上的那摊血,闻到那血腥的味道,脑海就想起上一次见到顾耀中浑身是血的时候,她也在场,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没了命根,她何其的悲痛,但又只能割爱。
而这一次,她又看到他这般狼狈,云秀荷心中立即涌上一阵恶心感,猛地抬头去看风轻云淡的云重紫,立即猜测这一切定是这个女人的所谓,可是那股恶心感再也无法压制下去,猛地涌上喉咙处,抓着云裳的胳膊,一转身哇哇大吐。
云裳冷冷一笑,心急如焚地大声问道:“三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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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二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