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安哲面上微微的冷笑,刺痛了云重紫的眼。
她在心中迅速地盘算着这一切,从皇上下旨让甘娜嫁给慕君睿,到甘娜自作主张把她引到这处来看好戏,还有她的出手捣乱,到如今甘娜和慕君悦串通,亦或是出了什么意外让所有人看到这出戏,还有慕君睿坠马摔断了腿……
云重紫忽然忽然恍然大悟,这一切都在关安哲布得局。
就像是那双操控自己的无形之手,所有人都被关安哲操控着,他布局了一切,就是等着甘娜、慕君睿以及她钻入进去,就算是有人突然闯进来拨乱了棋局,他也能掌握整个局势,所有的结局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好手段。
云重紫在心中感叹,以前她总以为慕君睿的心思无法猜测,如今看来,到是关安哲更胜一筹,到了现在,她反倒不知道,关安哲下了这盘棋到底想让甘娜嫁给谁。
亦或是嫁给谁都无所谓,如今慕君睿已经断了腿,总归是有好处的。
站在最前面的皇上听到慕君睿坠马摔断了腿,立时瞪大了眼睛看向跪在身前的小太监,身形摇了摇,“你……你说什么,小七他……”
站在皇上身边的唐婉柔连忙扶住他的身形,安抚道:“皇上,您别急,也许是下面的人太着急了……”
唐婉柔瞪了一眼面前的小太监,“还不快点说出详情,七郡王好端端的怎么会骑马摔了!”
“回皇后娘娘,七郡王听说金国关王爷送给太子两匹汗血宝马,心中惊奇就去马厮看,听说那鬃马还没驯,就翻马骑起来,没想到……”
小太监浑身都成了个筛子,战战兢兢地回答:“没想到郡王居然被那混马给掀翻在地,我们赶到时,郡王被那鬃马踩了一脚……”
皇上爆喝一声,“你们这群蠢货,怎么都不在旁伺候着!”
“皇上,您别动怒。”皇后抚了抚皇上的后背,又急急问道:“可请了太医过去?”
“有的有的!”小太监生怕皇上怪罪自己,连忙磕头回道:“奴才已经着人去前面请钱院使了,只是来时钱院使说郡王他……被马踩断了腿。”
小太监沉痛万分的说着,恨不是自己断胳膊断腿,也不想让七郡王受一点伤,皇上要是怪罪下来,那可是要脑袋的。
皇上怒急,吼道:“那你还在这杵着做什么,还不带路让我去看看!”
“皇上……”
皇后正要说话,院子另一处屋里的人早已经听见她们的说话,打开门走出来,一个箭步来到众人面前,冲着皇上就下跪磕头,“父皇,儿臣有事要禀。”
所有人听到慕君睿摔断了腿,正是又急又怒,倒是把屋里的一男一女给忘了,此刻见到慕君悦突然冲出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皇上心里乱的很,不耐地看了一眼屋里,可能是被他们吓坏了,甘娜躲在屋里没出来,即使是大金国风开放,想来她一个女儿家家,和男子幽会至此被人发现,也会觉得羞愧。
他也不揭穿他们的事,心中正是担忧慕君睿,对慕君悦的事也不想说什么,挥了挥手,道:“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父皇,再迟一些就晚了。”慕君悦磕头,朗朗道:“如今皇儿被你们撞见和她再此幽会,我也不能再隐瞒下去,不然就不配为人臣,有愧父皇的教导,更负了甘娜公主对我的一片真心。我身为男子自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与甘娜公主情投意合,还请父皇看在我们一片真心的份上,请父皇给我一个机会,为我们赐婚,我对甘娜公主必会真心以待,不负皇恩,让两国永世交好。”
慕君悦的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也是讨巧,若是皇上不答应这事,就是棒打鸳鸯,不仅让这对有情人劳燕分飞,指不定对两国联姻这事也没什么好处。
如今慕君睿又突然摔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是要养一阵的,这要是下旨让甘娜公主下嫁给他,倒不像是喜事了。
云重紫敛眉听着,原来慕君睿早就盘算好,弄断双腿才可以避免这场赐婚,原来他是打着这个主意。
慕君睿啊……他和关安哲的狠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局,到底谁输谁赢呢?
她微一偏头,就看到关安哲的脸上出现残冷的阴狠。
难道在关安哲的棋局上,早就料想到这个结局?
云重紫心有惴惴,正竖着耳朵听皇上该怎么下旨,也不知道屋里的甘娜怎么了……
她心中一动,突然记起甘娜被自己下了药粉,根本醒得那么早,那方才说话的人又是谁?
云重紫正在沉思,就听皇上对眼前的慕君悦微微叹息,“罢了罢了,你起来吧。”
慕君悦听皇上这么说,磕头拜首,“谢父皇成全。”
皇上倏然皱眉,他还什么事也没说呢,慕君悦就顺着杆往上爬,他心中正拿不定主意,其实这甘娜公主嫁给哪个儿子都是好的,他何尝不知道如今朝堂上的几派势力,只有小七是中立的,把甘娜赐婚给小七才能权衡利弊,而且关安哲的态度也觉得两个人配得好。
可是任谁也没想到这半路会突然杀出个慕君悦来,皇上有些进退为难,微转过头对关安哲道:“关王爷,若是公主和我二儿子两情相悦的话……”
“全听皇上做主。”关安哲面无表情道。
皇上也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关安哲反对这门婚事,其实他心中也是不喜的,若是把甘娜赐给慕君悦,那他的势力……
他微微眯起眼来看向慕君悦,一旁的唐婉柔轻声道:“皇上,既然他们两情相悦,您就为君悦做主吧。”
皇上与唐婉柔对视,两个人心照不宣,不过既然皇后都开口了,这也是给他找了个台阶下,如今他先同意了这门婚事,若是君悦有其他动作,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起来吧,朕成全你们,改日就会下旨,只是你以后可不许做僭越的事,于理不合,知道吗?”皇上恩威并施。
慕君悦磕头谢恩,“儿臣领旨!谢父皇成全。”
“行了,我们去看看小七。”
皇上不想再耽搁下去,转身就与众人往外走,云重紫落在最后,关安哲经过她身边时,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
慕知秋看到,低声嘱咐:“小七那边少不得你,你可快些。”
云重紫点点头,见众人走后,就走到还跪在慕君悦的身边,“二皇子,要想让甘娜公主醒来,给她喝点小米粥就好了。”
慕君悦理了理衣裳从地上站起来,“哈,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三娘子。”
“不,三娘什么都不知情,还盼着二皇子给我解惑。”云重紫行礼。
慕君悦笑起来,冲着房门喊道:“出来吧。”
须臾,就见房间里走出来一个人来,那女子面上苍老,梳着妇人鬓,发丝中夹着银丝,年纪看着也不小了,但个头只到七八岁孩童那般高。
云重紫看着惊奇,想到书上有记载有一种侏儒的病,得此病者一生只有孩童般的个头,想来这个人就是如此。
小妇人走到慕君悦身前,行礼道:“二皇子。”
可她说话声又不似甘娜那般清脆,多了一丝浑厚,云重紫不解地看向两个人,慕君悦笑着解释:“这是我府中的食客,会一门绝技,可模仿千万人说话。”
云重紫皱紧的眉微微舒缓,诧异之际,就见那小妇人学着慕君悦的声音道:“三娘子我这门口技学了几十年,男女老少,只要听过一遍就便会了。”
“夫人了不起。”云重紫由衷感叹。
那小妇人低低笑了一声,“三娘子谬赞了。”
她最后这句又是学得云重紫的声音,学得是惟妙惟肖,连云重紫听了都觉得是另一个自己,心中不由感叹,慕君悦门下的食客都是真才实学的,他为了继承大业也费了不少心思。
慕君悦正色道:“若是三娘子为我所有,成为我府中食客,我必定会厚待于你。”
云重紫没料到慕君悦会把主意动到自己身上,淡淡一笑,“二皇子高看我了,别说我刚学医术,其他琴棋书画样样不行,实在没有什么能耐帮得了二皇子。”
慕君悦面上艴然不悦,“三娘子是不肯为我效力了?”
“是三娘没那能耐为您效劳,不过这样的好事,若是有机会,三娘很愿意二皇子再欠我这个人情的。”
云重紫这话很是讨巧,既向慕君悦告罪,又变了法的提醒慕君悦,效劳是不可能的,不过合作有可能,但合作慕君悦必然会欠她的人情,她可都记者呢。
她冲对面的男子行了一礼,“二皇子,有些事还是尽快办了,以免节外生枝。”
她的目光越过他看向屋里,凡事都点到为止,道:“前面郡王摔断了腿,我去看一看,三娘先告辞了。”
云重紫走之前,又看了一眼那会口技的小妇人,心中咂咂嘴,心道:这女子真心厉害,若是有机会用得到的地方,她就想个办法讨过来,反正现在她也不会和慕君悦撕破脸。
山不转水转,总有求得到对方的时候,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云重紫才不会管甘娜的死活,方才关安哲没开口,想必觉得早就会猜到慕君悦会对她做什么,反正两个人都已经赐婚了……
她面上冷冷,甘娜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实地等着赐婚不好吗?非要玩出这么多花样。
就算慕君睿必然会摔断腿,这门婚事会被搁浅,也不至于嫁给慕君悦,她玩了这么多花样,反而把自己给害了。
自找的。
云重紫去了前面,一堆人正站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慕知秋面上也不好看,见到她进来就招了招手,“你怎么才来。”
云重紫见三皇子和五皇子都往她这处看,就随便扯了个谎,“人有三急。”
那两个人又只好背对着身当没听见,今日乱成一团,慕君华也没顾上和云重紫说话,而慕君歌一向自恃木讷,更不会主动讨没趣。
云重紫看了一圈,见关安哲不在院子里,微微蹙眉,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小声问慕知秋,“郡王如何了?”
她话音刚落,里面就跑出一个小太监,来到她面前行礼,“三娘子,您终于来了,皇上皇后正等着你呢。”
云重紫看了一眼慕知秋,见他冲着自己点点头,于是低眉顺眼地和那小太监进了屋,见到皇上和皇后正坐在上首愁眉不展,她弯腰又是行礼,觉得今个儿在场的人不是皇族就是长辈,自己这腰都挺不直了。
“三娘见过皇上,皇后万福金安。”
“快快请起吧,三娘子,七郡王正在里屋,你去看看吧。”
皇后提到里屋床上之人忍不住垂泪,云重紫微微蹙眉,立即明白这是让她给慕君睿看病,若不是伤得狠了唐婉柔也不会哭成个泪人。
云重紫略带迟疑地起身,用余光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就听他低声道:“三娘子,我听皇后和宝亲王都说你医术了得,七皇子的身子就交给你诊治了,朕要看到一个和以前一样能文能武的慕君睿,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云重紫刚站稳的身子,又跪下行礼,“三娘必定会全力以赴。”
上首的两个人同时点头,云重紫被小太监领着进了内堂,里面站着钱院使和陈院判,并着几个脸熟的太医,几个人正给床上的人施针,见她进来也没在意。
云重紫就站在门口听他们几个人商量。
陈院判只从床榻上站起来,睨了一眼云重紫,转身对钱院使说道:“钱院使,郡王的右小腿是断了,又被马蹄子踩了一脚,我摸着还有碎骨,您看我们该如何诊治。”
几个太医聚在一处,有人忽然提议,“用木板固定小腿,再配以药方。”
“不可。”钱院使摇头,“里面有骨渣,若是用此法,骨头无法接合,必须先把骨渣提出才行。”
云重紫听了钱院使的话微微点头,这里她人微言轻,就算是皇上亲自让她来看病,但这里站着的都是老前辈,她若是出头只有得罪人的份,她只听着就好。
其实几个太医都心知肚明,只用用剔骨法才行,但床上的人毕竟不同于其他人,若是普通百姓,一把刀片割了肉皮,再剔除骨渣,缝合,不过一个时辰就好……
这剔骨听着简单容易,但危险却是极大的,若稍有差池就会伤到筋脉,他慕君睿可不同常人,治好了就可以立功,治不好谁的人头都别保。
几个人都沉默下来,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云重紫感受到目光,头垂得更低,不等有人开口,床上突然传出一道清冷微弱的声音。
“让三娘子来吧。”
云重紫眼皮一跳,猛地抬头看向对面,几个太医的身子微移,就听见躺在床上的男子,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坚定道:“让三娘子给我剔骨。”
“这……”
几个太医心中迅速转动,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出去,他们自然是高兴的,不过若是云重紫失了手,他们也担不起责任啊。
钱院使看着面前几个太医难办的脸色,对床上的慕君睿拱手,“微臣这就去请示陛下。”
他不等慕君睿说话,径自往到外面去请示去了,云重紫趁着空档,上前几步,仔细看着慕君睿的样子,他身上染了不少血迹,英俊的脸上有数到划痕,右腿无法打直无力地搁放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然而目光依旧清冷犀利,云重紫心中倏然一紧,鼻子酸酸的咧着嘴笑。
云重紫心道,只能笑,不能哭。
床上的慕君睿嗤了一声,缓缓闭上眼,无力道:“笑得真难看。”
云重紫抿嘴不语,门外就进来人请,她跟着出去,随众人跪在皇上面前,“三娘子,你可有把握?”
皇上上来就直接开口问,云重紫的额头缓缓抵在地上,不假思索地回答:“三娘以人头担保,只是需要准备些东西才行,还有回威信候府拿来接骨丹。”
就站在门口的慕知秋微微蹙眉,三娘这是搏命,他不是怀疑云重紫的医术,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不怕一万就怕……
他心中呸了一声,这万一的事绝不会发生。
跪在云重紫身后的几个太医都暗自松了口气,这烫手的山芋终于脱手了,不过他们倒是没料到云重紫小小年纪胆子会这么大,居然敢给郡王剔骨疗伤。
不可小觑,他们莫名也相信了她一定能办到。
皇上也无二话,“好,去命人准备。”
皇上亲自下令,底下的人也是雷厉风行,半个时辰内,云重紫把自己的方法和几个太医商量了一遍,他们都纷纷赞同,对她更是敬佩不已。
待一切准备完毕,皇上又向众人道:“只三娘子一个人去就好,谁也不许打扰她。”
云重紫磕了磕头,不发一言地领命又重回到内堂,这时屋里已没有一人,所有器具和绷带都已经准备齐全,她走到床榻上,不急不慌的坐到慕君睿身边,她心里一肚子话,但见到眼前的人苍白虚弱,心中又是一紧,仿佛有什么重物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
她微微叹气,“郡王,您这是何苦呢?”
“我是为我自己。”闭着眼的慕君睿突然开口。
云重紫微怔,原来他没昏睡过去,她能体会到慕君睿身上的痛,上一世云秀荷把十个铁钉钉入棺材上时,她就体会到那种切肤之痛。
十指连心,如今慕君睿的骨头都碎了,也不比她强到哪里去。
云重紫敛起神情,她知道慕君睿这么说是不想让自己自责,她看向慕君睿幽深的墨瞳,那处仿佛有一道漩涡一般,将她包裹在内深深陷入他的神情之中,她的心猛然一坠,就落到了眼前男子的眼里。
她觉得自己有些轻飘飘的,整个心都系在了他的身上,意识到这个想法,云重紫的心狂跳起来,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会出手阻止甘娜,在听到慕君睿坠马的消息会心痛,见到他头一次手足无措,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云重紫忽然笑起来,长睫轻眨,有泪珠滑落至脸庞,记得上一次哭是入匠人,以为此生都不会和眼前的郡王有什么瓜葛,她时常装傻,气恨自己的没心没肺,但一颗真心就在自己面前,她如何再视若无睹。
她惯会装傻,但这一次,泪那么真,血那么重,心那么痛……
慕君睿说让她欠他一辈子,他做到了。
床上的人也笑起来,温柔地抬起手拭去云重紫的泪,“小笨蛋,我说了是为自己,你哭什么。”
“慕君睿,我投降了。”
慕君睿的手一顿,猛然睁大了眼睛,拉住她的手质问,“再说一遍。”
云重紫笑着擦掉泪,似真似假道:“你赢了。”
“哈哈哈……”
慕君睿顾不得身上的伤,朗声笑起来,他的笑声传到了外面,外面的人听见纷纷侧目,慕知秋先是沉思,随即就恍然大悟,也不由牵动了嘴角。
小七这小子真是够狠够阴的,用苦肉计赢得了美人心啊。
难为他了,他本以为这一局是平手,没想到还是慕君睿赢了。
只有对自己狠的下手,才能套得住猎物。
恐怕布局好一切的关安哲也没猜到是这个结局吧。
躺在床上的慕君睿笑得狠了,牵动住伤口又痛得直冒冷汗,云重紫没好气地止了泪,“笑两声就得了,也不嫌疼?”
慕君睿现在就感觉好似答应了一场胜仗,再痛又有什么关系,他略微感慨道:“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看到你认输呢。”
“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云重紫平复了下心情,专心地走到一旁取出刀片用火烤了一遍,又用酒精抹在刀刃上,重新坐回到慕君睿身边,“郡王,下次您能换个温和的方法解决问题吗?很少见你这么损人不利己。”
“这点伤是值得的。”慕君睿拉起云重紫的手,不无霸道地说道:“这手我牵着就不会放手了。”
云重紫好笑的挑起眉梢,“你不放手我怎么给你剔骨?”
慕君睿也不理会痛楚,“我宁愿瘸着。”
“苦肉计只许用一次,你瘸着我就掉脑袋。”
慕君睿听云重紫左右言它,沉下目光,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他就是上战场都没胆颤过,只有云重紫……
云重紫见到慕君睿脸色不对劲,就知道他是真动怒了,她想起身拿块帕子,手却牢牢地被慕君睿握着,就是不让她离开他半分,好似她走开就不会回来一样。
说起来,她也见过不少病人,有久病堕落的,颓废的,耍横的,然而慕君睿这次却反常的过了,目光中有些小心翼翼的担心和冀望,望向她时又露出露骨的深情。
她好笑地勾起唇角,是病人都有软弱的一面,饶是以前的慕君睿在所有人心中是顶天立地的战神,温文尔雅又冷淡疏离,然现在他病着那最脆弱的一面难得的露出来,反而让她的心更软了。
云重紫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我倒不怕死,只是不想嫁个瘸腿的。”
慕君睿听了她交了底,终于笑起来,到了什么时候,苦肉计都是最管用的。
“那等什么,剔骨吧。”
他之前只是想着断了腿想点办法让云重紫照料自己,慕君睿自己也没想到会因祸得福。
正所谓世事难料……腿上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云重紫从一旁拿了一张干净的帕子扔给慕君睿,“咬在嘴里吧,等下我给你下点麻沸散。”
“麻沸散会没知觉,我要看着你给我剔骨,那点痛不算什么。”慕君睿拿着帕子咬在嘴中。
云重紫听到慕君睿这么说,知道他是打定了主意,下手前手中莫名抖了抖,记得上次害慕君睿的时候还挺心安理得的,如今不过是一年的光景,就变成了如今这局面……
这算不算是孽缘。
有了私心,就会有所顾忌,云重紫犹豫地看了一眼慕君睿,“郡王,这一刀子下去是好是坏……我都会对你负责的。”
慕君睿的眼睛弯起来,眸中含着笑意点点头。
云重紫把手洗净,心中微凛,摒弃杂念,拿着剪刀把他的裤腿剪开,专心地用手摸着慕君睿的断骨处,先用甘草水在小腿的伤口上做了处理,然后屏住呼吸拿着刀片,沿着慕君睿的腿骨方向用力一刺,血水喷了一手,她眉头微皱,那般的痛楚可是身前的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也不敢大意抬起头去看慕君睿,云重紫只得继续动手把肉皮拨开,另一只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取出碎骨。
她看着慕君睿的伤口,小腿骨有碎渣,好在没碎得太重,只要好好休养是可以康复的,云重紫知道以慕君睿的性子,若是不能带兵打仗,就好比要了他的命。
云重紫把碎骨全部挑出来,又用甘草水把腿骨里清洗了一遍,确定没有骨渣,就把太医事先浸透在雄鸡冠血的柳枝,代替断骨,将其两端嵌入骨缝之中,用线一气缝合伤口,最后掺上她秘制的接骨膏,再用半寸宽的细布包扎两层,放上木制夹板,缠上布带固定,才算完成。
这是云重紫第一次给人接骨,而对方还是慕君睿,若是以前不察觉自己的心思,她反而能轻松以待,可是……
正应了那句,关心则乱,她越在乎得紧,反而越紧张。
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接骨术,看似简单,但却花了近两个时辰。
完成所有的步骤,云重紫再次检查了一番慕君睿的伤口,才确定他的腿固定的稳稳的,在抬起头,对面的慕君睿已经汗流浃背,可是他自始自终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无怪乎会有这么多人心悦这个男子,连祥哥儿也拿他当神一般敬仰,若是常人不用麻沸散就剔骨疗伤早就昏了过去。
慕君睿的坚强刚毅,值得她爱慕的。
云重紫从慕君睿嘴中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没事了。”
流了许多血,又说了阵子话,慕君睿早就虚弱不已,方才的痛比起心中的甜根本不值一提,他微微颤了颤睫毛,抬起手抓过云重紫的手,“可不许走。”
云重紫坐在地上笑道:“我不走,你睡吧,我守着你。”
“一辈子吗?”慕君睿借机耍无赖。
云重紫抽了抽嘴角,知道这个时候不顺着慕君睿说,只怕他又耍起什么无赖。
她笑着点头,“好,你不放手我就不走。”
慕君睿沉重的眼皮这才缓缓阖上,轻轻嘀咕了一句,云重紫靠的近,听进耳朵里一清二楚。
“死也不放。”
云重紫素来知道慕君睿是霸道的,凡事牵扯到死,就有了些惊心动魄。
他不怕死,她也不怕死,连死都不怕的人,为何还要怕在一起。
她就坐在地上,靠着床边,十指与慕君睿仅仅地紧握在一起。
宁静的心在此刻想起许多前尘往事来。
前世时,她不爱顾耀中,也本分地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以为他的好就是天长地久,却还是毁了终身,她于窦长水神交,是仰慕他的才华,但重活一世,镜花水月中走出来,她心如死灰,面对前世的神邸,也不过是万丈惊涛后归于平静。
可是慕君睿是不同的,她欠他的真心太多了……
云重紫一直想找个宁静的港湾,此刻安宁,她愿意为他停靠在岸。
※※※
慕君睿入睡后,云重紫才一点点把手指从他手中抽出,悄声地走到外面复命。
此时已经月上云梢,云重紫见到皇后还坐在外面,先是怔了一下,急忙上前叩拜,“娘娘,郡王没事了。”
“你辛苦了。”皇后唐婉柔点点头,但也不叫她起来。
唐婉柔竟然等了这么久都没走,必定是有话要说,云重紫见到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也只跪在地上等她问话。
“三娘子,太子的病什么时候会痊愈?”
云重紫垂下眼帘,果然还是自己的儿子最亲,里面明明躺着的是慕君睿,而太子如今生龙活虎的到处跑,她却先问太子。
最是无情帝王家。
“回皇后娘娘,还需九九八十后一天,九天换血一次,九个循环,才能把太子身体的血换干净。”
唐婉柔欣慰地点点头,“做的好,你可要什么赏赐吗?”
“皇后娘娘给的赏赐已经够多了,三娘能为娘娘办事,是三娘的福分。”
“不,还是算清楚比较好。”唐婉柔抬手优雅地从桌上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还有这次你救治七郡王有功,我们应该好好算一算。本宫不喜欢欠人,更不喜欢别人拿着恩情做私情。”
她话落,手中的杯子猛地落在桌上,自顾自地又道:“听说你摆了左良子为师?连宝亲王和七郡王都给你见证了,这是好事,我还没恭喜你。”
云重紫一声不响地听唐婉柔说话,这话没头也没尾,但话中的含义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说起来三娘子还是要好好感谢五皇子的,若不是他无意中提起来我都不知道三娘子没参加医考,不过你进了国子监日后还会进宫,前途似锦啊……”
唐婉柔似是感叹了句,“对了,方才说到三娘子可要什么赏赐?皇家人不喜欢欠恩情的,本宫也不指望你报答我的提携,只望三娘子知道自己的身份,大家就是皆大欢喜了。”
云重紫忽然笑道:“是,娘娘说的是。三娘竟不知是娘娘为我做主,让我进了国子监,娘娘的恩情,三娘没齿难忘,娘娘当真让我讨个赏赐,那三娘还真有一事请您做主。”
“哦?”唐婉柔的声音拔高,露出欣慰,她就知道云重紫是个上道的,只许要轻轻点拨,她不会认不出自己几斤几两重,“只要本宫能做到,我一定为你做主。”
“娘娘,虽我是匠人,但也是威信侯府的子女,祖母已年迈,最想看到我们几个小辈成大器,我已入匠人,如今祥哥儿也考上武状元,就请娘娘为威信候府做主,请封世子之位,也让侯府之位有个传承……”
“你是想让祥哥儿当世子吗?呵呵……这是小事。之前威信候的庶子病弱不是最好的人选,云呈祥到是勘此大任。”
“不,皇后娘娘,祥哥儿已经是武状元,更何况他性情顽劣并不适合,同为庶子,我的二弟云锦鹏更胜任世子之位……”
唐婉柔懒懒地看着她,“你的二弟?不是一直病着?”
云重紫笑道:“娘娘,如今锦鹏不仅好起来,也同在国子监学习,他聪明伶俐又能言善辩,又从小在老夫人身边长大,懂规矩识大体,是最适合不过的。”
唐婉柔以为云重紫请封世子是为了她的亲弟弟,没想到她说了一堆好话,竟是为了不相干的二弟,她心中诧异,这个小女子到底想些什么?
她自认阅人无数,知道云重紫言出必行,是个杀伐决断又果敢的奇女子。
只可惜……她无论多厉害,也不过是庶女,是匠人,配不上小七的。
这朝堂之上慕君睿统领军队,不仅大元需要他,未来的皇上需要他的拥护和支持,而他身边的人可以与众不同,但觉不能不相配。
唐婉柔摸了摸手腕是的玉镯,确定似的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是云锦鹏而不是云呈祥吗?”
“回皇后娘娘,请封云锦鹏为世子,三娘感恩不尽。”
“好,本宫就答应了你,不过……”唐婉柔妩媚的凤眼微抬,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也请三娘子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然不说是本宫,就是任何人也保不了你,我想三娘子就是再好的本事,掉下来的脑袋,也是缝不上,活不了的。”
“三娘明白。”
“本宫可不喜欢阳奉阴违的女子。”
“三娘不敢。”
唐婉柔见云重紫回答干脆,她虽不全信,但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只能作罢,“既然你答应下,本宫就宽心了,你的事就放心吧,本宫会为你做主的,不只是你弟弟的世子之位,只要你对本宫尽心尽力,你们威信候府,你的亲弟弟祥哥儿,包括你将来的婚事,本宫都会为你们做主的……”
云重紫起身,“恭送皇后娘娘。”
唐婉柔踏出门外,就有宫女蜂拥而上,一路护送她往外走,云重紫吁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身后又有人唤住她,“三娘子。”
云重紫回头,就见慕君歌站在门外,整个人就在暗处,看不到他的表情。
看到慕君歌,云重紫就想到自己是怎么进的国子监。
唐婉柔说什么是慕君歌不经意提起?呵,是有预谋才对吧!
云重紫只冷冷地看着他,不动也不说话。
慕君歌也没有进屋的意思,隐在暗处,阴阳怪气地来了句:“你撒谎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云重紫不知道慕君歌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什么,不过看穿了她的把戏,她也不甚介意,他们知道各自的秘密,也没什么好假装的。
她拱了拱手,也阴阳怪气地回话:“彼此彼此。”
慕君歌猛地抬起头,黑眸中的寒光从暗处射来,冷声一笑,就不见了人影。
所有人都走了,云重紫却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不怕皇后娘娘的威胁,也不在乎慕君歌的阴阳怪气,有时候人真应该自私点。
云重紫坐在偏厅里把目前的局势想了又想,直到外面有小丫鬟进来,她才从深思中抬起头。
那小丫鬟自称红杏,云重紫抽了抽眼角,心道:这太子府里的小丫头的名字会不会太不矜持了。
红杏样子乖巧,打扮得体,说话也是规规矩矩,“三娘子,太子说就请您留下来照顾七郡王,等过些时日,七郡王能下地了再送回府。皇上那边说,若是七郡王还需要您照料,就请您跟着他一起去郡王府。”
云重紫点了点头,慕君睿这边确实离不开人,“那就麻烦你给我府上说一声。”
“请三娘子放心,太子亲自和威信候说了,请三娘子暂住在府上。以后就由我伺候您和郡王。”
云重紫笑笑,“我明日一早还需回府一趟那些药来,你伺候郡王就可。”
“是。”红杏又道:“皇后娘娘说,三娘子就住在院子里,我已经为三娘子收拾好屋子。”
“那就谢谢姐姐了。”
“三娘子客气了,您请叫我红杏就好。”
云重紫点头,“那就请红杏姐姐晚上照顾郡王,麻烦你带我去房间。”
一夜无事,云重紫一大早给慕君睿清洗了伤口换药,旁边一直站着红杏,云重紫问:“你现在学着,以后若是我不在,你就给郡王换药。”
红杏低眉顺眼道:“是。”
慕君睿也始终没说话,但看着云重紫的眼神却是不对的,“郡王要等些日子才能下床,你的腿没事,百天后会好起来的,只是现在不能乱动,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云重紫一抬头,见他脸色阴晴不定,笑道:“我要回府一趟,郡王昨晚该是没睡好,眼睛下都乌青的,还是再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回来了。”
他知道红杏是眼线,但还是低声问:“你没有别的要说的?”
“没有。”云重紫摇头。
慕君睿了然于心,她既然没说的,那就是不算数的,他闭着眼靠在床榻上,“早去早回。”
云重紫的笑意更深,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她就和慕君睿就培养出这样的默契,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全部明白对方所想。
这样便足够了。
云重紫出了太子府就有马车在外等着她,一路无话回了威信候府,芍药早已接到信,知道她要去太子府住些日子,已经把她长穿的衣裳包好,剩余的就是云重紫自己把药放在要想里。
她又问了一遍院子里的事,知道虎子还没配上种,心中也不急,她不在院子里住,两只獒犬守着也没人敢挑事。
云重紫又吩咐小雪去母亲那边给师父交代一声,正打算把芍药带去太子府,云老夫人身边的吴妈妈把她请了过去。
吴妈妈见云重紫拿着药箱要出门,喘了口气,“好在大姑娘还没出府,赵姨娘身子不适,请你去看看呢。”
云重紫狐疑地看了一眼芍药,赵红玉身子再不适也轮不到她来看病,而且还让云老夫人身边的吴妈妈来请,必定有什么大事。
她觉得奇怪,也只命人先把东西放到车上,带着芍药一起去了祥和苑,就见除了云老夫人和赵红玉,连沈怡琳也在。
这么兴师动众的让人不得不奇怪。
云重紫稍稍睨了一眼赵红玉,就见她的手轻抚着肚子,心中恍然大悟。
“给祖母请安。”
她又向沈怡琳见礼,“夫人。”
沈怡琳见到云重紫恨不能立即和她扭打在一起,哪里愿意和她说一句话,只把脸一扭看向别处。
云老夫人见沈怡琳那般,厌恶地皱了皱眉,但也没心思理她,心疼地对云重紫招招手,“我知道昨日太子府上出了事,你又给七郡王看了一夜的病,本不该招你来的,只是祖母我只信你的话,旁人瞧着也不稳妥,我最近几日见赵姨娘呕吐吃酸,觉着是好事,你去帮赵姨娘瞧瞧。”
云重紫脸上露出讶异,连忙说是,不发一言地就给赵姨娘摸脉,探了半晌,她脸上立即露出笑来,连连向云老妇人笑道:“恭喜老夫人,贺喜夫人,赵姨娘有喜了。”
------题外话------
定情了有木有!
我的票呢!花花呢!钻石呢!
深爱小七的人呢!
不过……捂脸。
我喜欢一句话给大家分享:你们所看到的并不一定是最终的结局。
不说皇后皇上这帮皇子会阻挠,就是那小关子就是不好对付的啊~
情路漫漫,云重紫是被打动了。
以后的事我不会剧透的。
我只一句话,男主角在我心中是定了的,但是结局是什么……你们且安心看吧。
当然了╮(╯_╰)╭所有人都是he!放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