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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上了车,慕君睿整个人都歪倒在云重紫的怀里。

云重紫先是浑身僵硬得坐着,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看着怀里面色苍白的男人,一时间竟忘了大夫的本能。

春季百花盛开,风一吹四处都是花粉乱飞,只要一沾惹到身上,呼吸进肺里,就会复发旧疾,慕君睿实在不应该来的。

方才她就发现他的不对劲,察觉出慕君睿应该是哮病发作,可是他却一直坚持着不让旁人察觉半分,只是为了帮她吗?

云重紫不由得有些懊恼,却听怀里的人低声呻吟,她这才意识到怀里的男人已经陷入昏迷,可是车子飞驰着,摇晃得越来越厉害,她先把慕君睿的身子小心地扶正,一把撩起布帘朝外看去,“怎么回事?”

“这……这马突然发狂了,一直乱跑!”

只见车夫紧张地拽紧缰绳,那马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应该是车夫怕伤到行人,把他们拉到郊外了。

云重紫看出其中的蹊跷来,应该是有人对马做了手脚,该死的,只顾着走竟疏忽大意了。

她无法分神去想是谁做的手脚,现在慕君睿正是发病期根本经不起折腾,她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慕君睿,想着自己受了他那么多恩惠,这是难得的机会报答这个人,也不算辜负他的一片厚爱。

云重紫苦笑,他这又是何苦用命来帮自己呢?

事不宜迟,云重紫冲着车外的车夫喊道:“你跳车!”

“这马跑得太快了……”车夫不敢!

云重紫已经回过头在慕君睿的身上东摸西摸,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好脸红的,这个时候再说什么男女有别就矫情了,她摸了半天终于找到关安哲的匕首。

好在还有这个东西在。

云重紫喝道:“你再不跳就等着死,快跳!”

她不能确定有没有暗卫在,然而达魁现在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露面的,云重紫见车外的马夫还不跳,抱着关安哲来到车门口,怒吼:“再不跳大家就一起死翘翘了。”

车夫还在迟疑,“可是……”

云重紫心中气极,撩起车帘朝着车夫的后背踹了一脚,车速很快,马夫整个人就掀下马车,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再一抬头,就见马车在路上横冲直撞,眼看着就要撞到前面的木棚子……

车夫趴在地上闭上了眼睛不敢看。

云重紫也看到了前面的木棚子,大概是乡下人打猎时用的,她紧紧地抱住慕君睿,一手拿着削铁如泥的匕首,用力斩断马车上的板子,脱了缰的马嘶鸣一声迅速跑远了,车身整个人塌陷下来,由于云重紫紧紧地抱着慕君睿,两个人从车厢里滚了出来,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云重紫整个后背撞在了木棚子上才停下来。

她先看了眼慕君睿,发现他没受伤才松了口气。

可能是受到了撞击,慕君睿轻微的睁开了眼眸,暗淡无光的瞳孔涣散了许久才对准眼前的人影,看着满头凌乱的云重紫,他咬了咬牙拼命抑制住急促的呼吸,嗓音低哑喊了声什么,两眼一翻又昏过去。

很快,云重紫身前出现了个黑色的人影,那人沉默着向云重紫行礼,手指在嘴中打了声口哨,一匹黑棕色的马从远处跑来,他先默默地把慕君睿放在马上,又对她打了个手势,那意思像是在请她一起与慕君睿坐在马上。

云重紫奇怪地看了他两眼,“你不能发声?”

黑衣人点点头。

云重紫便明白了,这个暗卫不能说话,她看了两眼马上的慕君睿,与他道:“你先护送郡王回府我随后就去,不要惹人注意,让被人看到会惹麻烦。”

暗卫看了看她,无法做决定。

云重紫冷凝起表情,“不用担心我,你们郡王的病要紧,我先说一副方子你且记住了,回去就吩咐人去煎熬,我很快就到。”

暗卫不再迟疑,听完云重紫的方子,一刻也不迟疑翻身上马。

云重紫也只是稀奇慕君睿居然会用失语人做暗卫,但这样的暗卫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不然她只说了一遍的方子就记住了。

她走在无人的乡野中,见四周无人,轻声喊了声:“达魁。”

又等了片刻,达魁才现身,不等云重紫说话,就已经跪在地上先认错,“是我没护云姑娘周全。”

“你不出来的决定是对的,好在有你们关大爷的匕首在身边。”

云重紫不与他客套,直接问:“是谁对马下的手脚?”

达魁愣了愣,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云重紫察觉到他可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于是问:“男子还是女子?老人还是少年?”

“少女。”

少女?

云重紫皱起眉头来,“是个丫鬟?”

达魁摇头,“她跟在割肉女子的身后。”

云重紫这才想起躲在门口看热闹的云裳来,她果然是存着渔翁得利的心思,可是为什么要害自己呢?

她可不记得上辈子和云裳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们可都是受气着呢。

之前曾不发觉她害自己,为何今生她要动手了?

还是说……她想害的不是自己,只不过是受了牵连。

云重紫恍然大悟,如果慕君睿出了侯府遇难,云致远必定脱不了关系,她其实是想害自己的亲爹呢!

这一世她向来不怕别人耍心机,只是会咬人的兔子不叫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云秀荷好对付,这个云裳却是闷骚的坏。

如果她是想对付云致远,倒是与自己不谋而合,说不定还是一个好帮手,只不过她却伤了不该伤的人。

这个云裳啊……

云重紫惋惜地摇摇头,又对达魁说道:“这几天辛苦你了,能否麻烦你去一趟我家的院子,替我把金线莲偷出来?”

不能让达魁直接现身让祥哥儿拿,索性就用偷的,也省去许多麻烦。

“云姑娘可只剩下两株金线莲……”

达魁实在是憨直了。

云重紫不知道是该哭还是笑,他连自己有两株金线莲的事都知道,莫不是连她把银票藏在鞋底下的事都知道了?

她无奈地点点头,也不说金线莲放在哪里,只让他去取来。

达魁似乎有些不情愿,忍不住嘀咕了句,“之前高价卖给主子的时候,云姑娘的心可黑着呢,怎么舍得拿金线莲救慕君睿?”

说是嘀咕,达魁的声音却是不小的。

云重紫无意和他解释,总不好对个外人讲慕君睿是拿命来给她撑场面来了,其实今日若不是慕君睿在场,许多事并不一定能顺利,至少谷雨的事就是个意外。

沈怡琳看着是受了伤被折磨了,但她那招明哲保身也彻底洗清了自己的,谷雨她一定不会保了。

达魁看云重紫沉默下来,知道她心里有自己的计较,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云姑娘是个有大主意之人,和主子有的一拼。

云重紫看出达魁欲言又止,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她心里纳罕达魁什么时候也变得磨磨唧唧了,也没多想,一路小跑着往回走,走到半路上,慕君睿的暗卫又骑着马回来,把缰绳递给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想来刚才如果没有自己,慕君睿也是会暗卫救下的,只不过是碍着自己在旁边罢了,云重紫心里赞道慕君睿的暗卫是个心思周全的。

她也不和他废话,翻身上马直奔了郡王府。

余妈妈已经在角门处等了许久,见到云重紫来了,急急地上前给她牵着缰绳:“三娘子快去吧,郡王他正在屋里了。”

她身边的婢女正是上次见过的小碧姑娘,小碧接过她的药箱后在前面引路。

一路无话,云重紫也无心看什么景致,心里盘算着慕君睿的病若是无法根治,他就要反复痛苦一辈子。

在见到床上浑身抽搐的慕君睿时,她冷硬的心泛出一道酸楚,终归是她害了他。

慕君睿回来后换了身衣服,家常的便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他躺在床上已经抑制不住地翻滚抽搐着,嘴唇失了血色,气息喘不过来,慕君睿在半梦半醒间痛苦呻吟。

云重紫只留下小碧在他身边伺候,她把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套崭新的银针,用火烛灼烧后,又用事先准备好的酒精擦拭了一遍,再走到慕君睿身边时,他已经开始口吐白沫。

小碧急得直掉眼泪,“三娘子快施针吧,郡王他……怕是支持不住了。”

看着满脸苍白的慕君睿,云重紫的手没由来地抖了一下,她让小碧站在床头,“你按抓他的肩膀不要让他乱动。”

说完,她就开始去撕扯慕君睿的衣服,小碧吓了一跳:“三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不脱衣服怎么施针!”

小碧见她那么粗鲁,很是心疼一番自己的主子,事情有轻重缓急,只要能救好了主子的病,任谁也无话可说。

云重紫很快拔掉慕君睿的上衣,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一起并拢,沿着慕君睿冰凉的皮肤一路向下,摸到胸前第七和第八根肋骨间,她忽然抬头看了眼小碧,沉声道:“等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说话。”

小碧抿着嘴角点点头,不敢再出声打扰她。

云重紫深吸了口气,记得第一次设计慕君睿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她的手指压在左期门穴上,手心出了汗,眉峰蹙紧,另一手银针扎入,接着沿着肋骨的往下,每隔两根手指的距离扎一个穴位。

小碧紧张地看着云重紫施针,不过还真是奇了,三根下去,郡王的呼吸就渐渐平稳……

直到云重紫扎下去第六根,慕君睿忽然一滞,整个人就不动了。

小碧奇怪地看向也停下扎针的云重紫,察觉到慕君睿的异样,好像郡王他的呼吸不见了?

她心中一惊,不敢叫出声,只是迟疑地伸出手指,慢慢地放在慕君睿的鼻尖前试探,只是稍稍停顿了下,她整个人都惊呆住。

“三娘子……郡王他……”

死了!

云重紫不发一言,小碧这才想起之前三娘子所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说话,可是她……怎么可能不说话,她害怕得紧,想尖叫的心思都有了,可是她却不能这么做!

小碧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郡王是真的没有呼吸了!

如果现在出去告诉别人,郡王被三娘子害死了,那她算不算是帮凶?可是如果不说,她的罪名岂不是更大?

但是万一七郡王根本没死呢?

小碧的心思百转千回,她年纪虽小,但心思还算活泛,一直跟在慕君睿身边伺候也算有些见识,她迟疑地看着云重紫冷漠的脸庞,她清澈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躺在床上的郡王,神情那么专注而又令人心生敬仰,小碧不由想起之前的种种传闻,郡王那么仰仗三娘子,她怎么可能害死他!

小碧只能再一次选择相信三娘子,跪倒一旁不再开口说话,哪怕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云重紫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她这是铤而走险,刚才施得每一针她都感受到慕君睿的生命在慢慢流逝,慕君睿是哮病,无法痊愈,病灶在肺部,只有以针灸疏通经络缓解,除了需要避忌花粉之物,每年换季的时候最是危险,冷了热了都会反复。

之前没遇到那个怪老头的时候,她并不懂易水派的针灸之术,哪怕看过其他的医书,但易水一派融会贯通,并不是其他可效仿医治,但那本书上其中有一个法子正是治哮病。

此法每年施针一次,但并不能根治,这都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是这个法子很是危险,每一针都是扎在要人命的穴位上,如果一口气上不来,淤痰会堵塞在胸腔,导致闭气,甚至死亡。

时间一点点流逝,慕君睿还没有醒来的迹象,跪在地上的小碧心里再也承受不住压力,低低地哭了出来,云重紫冷冷看她一眼,低声喝道:“哭什么,你家郡王还没死呢!”

郡王府虽是皇族,但府里人口简单,下人之间多谦和,在余妈妈的领导下,没有歹毒坏心眼,小碧是余妈妈认养的干女儿,平时都是她伺候郡王起居,她年纪不大,有些小性子,她不服气地瘪瘪嘴。

郡王都没气了,还不让人哭了!

小碧横臂抹了把眼泪,正欲开口说什么,一抬眼就看到一双深眸望进自己的眼里,她吓得愣了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喊道:“郡王,你醒了。”

慕君睿缓了口气,呼吸很慢很慢,似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了,好半晌他才开口,道:“出去。”

小碧虽然焦急但却懂规矩,见慕君睿醒了也松了口气,目不斜视地退出了房门。

云重紫垂下眼眸,之前的感觉很怪,看着床上的人没了呼吸,仿佛自己的心跳也要停止了,好在它现在又复苏起来。

屋里摆着沙漏,静悄悄的只有刷刷的细沙流下,躺在床上的男人一直闭目养神,云重紫知道两个人必须有人先开口打破沉默,于是道:“郡王暂时不要乱动,银针正走疏通您的几处经络大穴,需要静养几日,不过郡王放心,日后只要不住在花房里,暂时不会反复,但……”

云重紫稍稍顿了顿,“日后每一年都需要针灸一次,舒缓经络大穴。”

她说完,床上的人还什么没反应,云重紫的眼睛无处可放,弓着腰起身向他行礼,“炉子上还熬着药,我先去看看。”

云重紫慢慢后退,未出三步,慕君睿才开口。

“云重紫。”

“是。”

云重紫停住脚步。

“跪下。”

云重紫转过身向他跪下。

慕君睿始终闭着眼,声音冷冷清清的,听不出气弱,又道:“过来。”

云重紫默了默,膝行到床榻前,看着床上的人开口说道:“云重紫,大元青州人氏,庆元十二年生人,家中有慈母幼弟,族中排行第三,人称三娘子,自小柔弱孝廉,天真烂漫,待字闺中,其父名致远……”

慕君睿像是在背书一样,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咬字平板无奇,他放佛说的并不是眼前跪着的女子,而是另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云重紫神情淡淡的,她从不遮掩自己的过去,无论是对慕君睿还是任何人,都可以完完全全的查出来,没什么可以值得吃惊的。

“庆元十三年中状元,娶丞相之女为妻,过继为他人子,袭承威信候之位,此后与青州夫人子女断绝往来……我说的可对吗?”

“对。”云重紫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郡王英明。”

慕君睿猛地睁开眼,一歪头就看到云重紫清明的眼睛,冷声质问:“庆元二十五年,三娘子医术名震青州,师承神医,你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学会了黄岐之术?”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也只不过比别人多了一点悟性罢了。”云重紫从容的回答着。

“你从何而知云致远如今成了威信候呢?”

“猜的。”云重紫垂下眼帘。

慕君睿冷笑一声,“你到是可以支个摊子去算命得了。”

云重紫还真歪着头认真想了想他的建议,笑问道:“挣得可有行医多?”

“别以为我病着就没法抽你屁股。”

云重紫咳了一声,“郡王还是少说些话吧,您还没喝药呢。”

慕君睿不理她,继续问道:“那为何初入威信候府就和芍药姑娘成了好姐妹?”

“我们是相见恨晚呐。”

慕君睿挣扎着要起来,大声喊了一嗓子,“云重紫!”

云重紫一惊连忙起身按住他,也不客气地吼道:“慕君睿,如果你不老实总乱动,我可是有的是办法让你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下不来。”

说着,她还真翻出一根银针来,威胁地朝他扬了扬手,“不信你就试试?”

慕君睿看她狡黠的样子,也勾起嘴角来,“云重紫,你再跟我装傻,我也有法子把你把在我床上三天三夜下不来,不信你试试?”

云重紫起初还真不信,稍稍抬起眉梢,就听到他忽然喊了声:“阿甲。”

就见之前不能说话的黑衣男子迅速出现在屋里,神情肃穆地听着。

“找根绳子来把云重紫给我绑在床上来……”

阿甲听后点点头,还真就转身去找绳子了,云重紫无语了好半晌,终于投降,“算你狠,你要说什么就直接问吧。”

阿甲见没自己什么事,又隐匿了。

“刚才那些问题……”

“郡王明察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

慕君睿一个冷眼直射向身边的女子,“就没有更好的解释?”

云重紫笑了笑,“我实在编不出更好的来了。”

慕君睿被气笑了,他早就猜到云重紫不会说实话的,可是这些问题已经埋在他心中许久许久,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就会反复问着这些问题,得不到答案又去想到她,云重紫。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世上之事没有什么可以查不出真相的,就连皇宫之内都没有什么秘密,更何况是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然而她的身上就是有许多谜题解不开,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如此,让他猜不透,又深深的迷恋着,不断沦陷。

慕君睿闭上眼睛又不说话了,自从云重紫来到永康的第一天,他就在她身边布了眼线,他清楚的知道她每天做什么,说什么,甚至今时今日完全能猜透她的心思,云重紫要和威信候那家子过不去了。

可是这过不去的做法,并不是简单的交恶,而是不惜伤害自己也要和那些人撕咬在一起。

“云重紫。”

云重紫含糊地应了声,“嗯?”

“你想替你母亲夺回正室的位置?或者让你弟弟当威信侯府的世子?还是你想光明正大的回侯府?”

云重紫摇了摇头:“都不想!”

慕君睿觉得胸中有股气喘不过来,“那你想要威信候一家如何?”

云重紫抿了抿嘴角,不知道这个问题如何回答,于是反问:“郡王到底想说什么?”

慕君睿半眯着眼睨着她,“你何故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和她们较劲?”

云重紫一脸无辜,“郡王,俗话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你呢?”

“那我就自然不会客气了。”云重紫一本正经地回答。

慕君睿又想撑起身坐起来,云重紫吓了一跳,连连安抚:“你行行好,老实躺着,你身上还针灸着呢,不可乱动。”

“你既然什么都不想,为何还要这么做!”

他的声音冷冷的,似乎是真动怒了,眼睛透着复杂的光,他看不懂,正如云重紫看不透。

云重紫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了会才回答:“郡王,虽说世上之事有因便有果,但是其实有很多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有时候伤害并一定可以见到,也许一句话就戳中了对方的要害,一如云致远抛弃妻子十几年,那些日积月累的痛苦足以痛恨到毁了一个人,这也便是杀人不见血,既然他伤我们在前,我又何必假惺惺当没发生一样?更何况有些事又岂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诚如你之前所说,有些结局未必是我料想的那样,但我已如开弓之箭,回不了头了。”

她缓了口气又道:“郡王难道忘了今日是怎么回来的了?”

慕君睿微微一想,目光凌厉,“是谁要害我?”

云重紫起身又跪在他的床前,“是谁并不重要。三娘只是想让郡王明白我不犯人,人也犯我,所以三娘请郡王成全。”

跪在慕君睿身前的云重紫,背脊挺得笔直,每个字句都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有节奏地敲打在慕君睿的心底上。

甚至往后的许多年,慕君睿都能一字不落地背出来,他在心里反复地思考她的的这段话,只要闭上眼就能感受到她当时发自肺腑的苍凉。

云重紫说,有时候杀人并不见血,长久的痛苦足以毁了一个人。

她说,她回不了头了。

云重紫就在岁月的沉淀下,心中有悲伤,只是此时,他触摸不到她的心上。

沉默了许久,慕君睿才开口:“我不管你想怎么和他们斗,但是记住你的命是我的。”

云重紫愣住,她什么时候签的卖身契?

她笑着岔开话题,“郡王放心,我会好好保护好自己的小命,永保郡王一生康健。”

慕君睿忽然诡异地勾起嘴角,郑重道:“那你可要对我负责呐!”

云重紫被他认真的语气吓得抽了口冷气,这家伙是要坑自己?

慕君睿怪笑两声:“别想狡辩,你刚才扒了我的衣服……”

“您不是昏睡过去了吗?”云重紫又被惊到。

“我什么都知道。”慕君睿哼笑,拍了拍床榻,又道:“坐过来。”

云重紫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就见慕君睿吃力的起身,云重紫本想拦着,却被他推开,他尽量避开身上的银针,从床头的盒子里拿出了一个瓶子,打开红塞子,从里面刮了一坨白色的药膏,一把抓起她的手,就要撩开她的袖子。

云重紫哆嗦了下想缩回,慕君睿瞪了她一眼,“躲什么?你都看过我身体了,还不许我看你胳膊啊。”

他把她的袖子撩起来,目光不由沉下来:“放心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不用不用……”云重紫想缩回手,可是根本动弹不得,奈何他的力气大,拉扯反而更痛,只得由着他,“郡王太客气了,我不需要你负责呐,三娘可不敢辱没了郡王的名声。”

“小王不怕。”慕君睿看着她手上的伤,气就不打一处来,手上用了些力气揉了揉,“疼吗?”

“疼。”云重紫倒抽冷气。

慕君睿又用了些力气,冷笑:“现在才知道疼会不会太晚了些?之前在大火里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后果?早干嘛去了?你不是挺厉害嘛?连火都不怕。”

等着他抹完药膏后,慕君睿又道:“方才落下马车你护着我,是不是伤到后背了?”

云重紫猛地跳起来,“那里我自己来就好。”

慕君睿也不勉强她,把药瓶子塞进她怀里,“拿回去擦,不会留疤的。”

云重紫自知理亏,也不和他争辩,拿着药瓶闻了闻,就已经知道里面用了些什么药,其实她也会做,只不过既然是慕君睿的一番心意,她就收下好了。

“那日你让阿甲叫我去可有什么事?”

云重紫这才想起来那日的事,把药膏放在怀里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没多谢你派阿甲保护我。”

慕君睿没再说话,他有些累了,躺回床上后闭着眼,云重紫把他胸上的银针一根根拔掉,又从旁拿过被子替他掖了掖,等他气息平稳后,才悄悄地走到门口,手刚搭到门板上,身后的人凉凉地开口:“别想开溜。”

云重紫瘪了瘪嘴,“是,我去看看药好没有。”

她打开门就见小碧端着药站在门口,小碧顺着门缝往里望了望,对云重紫敬佩得五体投地,“三娘子辛苦了。”

云重紫无声地笑笑,接过药又重新坐回到床上,先是拿着勺子尝了口,里面有金线莲的味道,应该是达魁把药放进去的,至于怎么办到的就不是她能想象的了。

她等药凉了些这才叫醒慕君睿,把他扶起来靠在床头,亲自给他喂药,慕君睿默默喝了一阵,才开口说道:“你也是这么给云锦鹏喂药的吧?”

之前阿甲汇报云重紫亲自给云锦鹏喂药时,他就曾想过,被她喂药的情景会是怎样的。

没想到……是温暖的。

“你的暗卫连这种细节都报告给你?”云重紫斜睨他,“阿甲不是无法说话吗?”

“阿甲以前小时候被伤了喉咙,所以不能说话了。”慕君睿笑着解释:“可是汇报并不一定要说话,阿甲的本事可不小呢。”

“阿甲是你最厉害的暗卫么?”

“独一无二的。”

云重紫听到他的回答顿住动作,嬉皮笑脸地和他说道:“郡王,咱俩商量个事呗?”

“无事献殷勤。”

“是啊是啊……”

慕君睿嫌弃地瞪了她一眼,“你现在的脸皮真厚。”

云重紫谦逊道:“与郡王相比,三娘只是小巫见大巫。”

慕君睿伸出手扯了扯她的脸,疼得云重紫龇牙咧嘴,“有话快说吧,这么墨迹不像你的风格。”

“我想向你要阿甲。”

慕君睿冷下脸来,“该不会是那天你叫我去见你,就是为了这事吧?”

云重紫被猜中心思,讪讪的笑笑:“郡王有所不知,全大元只有也许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给你针灸经络大穴了,如果我出了个三长两短,就等于是害郡王您啊,也就是说我们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蚂蚱不妥,我们是一条船上的,阿甲表面上看起来是保护我,其实是为你尽职尽责。”

“你还挺能瞎掰。”

云重紫的脸被捏红了,“郡王,你今日总是表扬我,让三娘受之有愧啊。”

慕君睿终于笑出声,“好,既然是这样,为了你的小命,从今天开始,阿甲就是你的了。”

“可是我有个问题……”

“一次性说完!”

“阿甲的饷银贵不贵?你知道的我这种小户人家,怕是供不起……”

慕君睿气得失笑,“他的饷银我来出。”

“谢郡王您咧。只是我还有一个要求……”

云重紫不等慕君睿发怒,就坦白从宽,“阿甲既然以后是我的人了,所有的事情就只能听我的,不得像你汇报任何事情,如果被我发现他背叛主子,要打要杀你也没权利拦着,如果我发现郡王再找其他人跟着我……”

她勾了勾嘴角,凉薄道:“那就让阿甲和您的暗卫自相残杀吧。”

“你算计我很有一手,嗯?”慕君睿的尾音上挑。

云重紫头皮微微发麻,干笑道:“那也是郡王厚道。”

想到慕君睿今日为他所做的,云重紫忽然认真起来:“郡王以后还是要多加爱护自己的身体,若是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就没人替你诊治了……”

她是想说,以后还是不要为她卖命了,她受之有愧了。

“小王不会让你有事的。”

云重紫歪着头打量他,发现他比自己还严肃,不由得叹了口气,“郡王放心,我会好好保护我这条小命的。今日的事三娘要谢谢您出手相救……”

“你都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了,救你就是帮我自己,三娘子,其实是你把我拐上了贼船啊。”

云重紫干笑两声,像是没听懂他话中的含义,“只是我担心那个谷雨会出意外,就抓不出幕后主使。”

慕君睿用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凡事不可急于求成,就是抓出那个人,未必能扳倒她身后的势力,需要循序渐进才是。”

云重紫敛起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云重紫。”

慕君睿又叫她的名字,云重紫条件反射地挺起背脊,仔细听着,“是。”

“我可以允许你算计我,耍心机,装傻犯浑,甚至以我的名义胡作非为,但是……”

云重紫的后背出了冷汗,很是害怕他继续说下去,可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听着。

慕君睿顿了顿,突然感觉到一种疲倦感,脑子有些空,他意识到自己要昏睡,震怒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咬牙切齿地想说些什么,可是未等开口,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席卷而来。

云重紫默默地抹了一把冷汗,她在药方里加了一味灯芯草,此药有安神之效,亏了她有先见之明,不然还不知道慕君睿会说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她坐在床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有些债,我怕自己还不起的。”

床上的人已经沉睡过去,云重紫揉了揉脸,才恢复往常的沉冷。

其实慕君睿说的不错,正是因为他的信任和放纵,她才无所畏惧地在他面前耍无赖,厚脸皮,嬉皮笑脸。

她要感谢慕君睿许多,但是她不能让他为自己堵上一条命。

又过了片刻,云重紫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喊了声:“阿甲。”

阿甲从黑暗中现身,恭谨地看着她。

“你刚才听到我和慕君睿的对话了吧?”

阿甲点点头,半跪下表示臣服。

“我感谢你以前主子的厚爱,但是以后我就是你唯一的主子,我的任何事就是死了也不能对别人说出,哪怕是慕君睿也不行,你明白吗?”

阿甲看了眼床上的慕君睿,再次点下头。

云重紫满意地笑了,“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我。”

云重紫离开前让阿甲留下来,顺便让他转告给慕君睿那句话。

次日,慕君睿醒来后听了阿甲写的字,沉默许久。

她说自己是开弓的箭?他何尝不是呢?

※※※

离开郡王府前,余妈妈给了云重紫一个匣子,说是之前郡王交代过的。

云重紫也没推脱,刚坐到郡王府的专用马车里,她的右眼皮一直跳来跳去,搅得她心神不宁。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不好的预兆。

云重紫一路按压在眼皮上,叫了两声达魁,可是半天也没人应她,她便想着再厉害的高手怎么可能隐藏在马车里,不由觉得自己好笑,就不再喊他。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车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就听到有人朗声问道:“请问这是郡王府的马车吗?”

车夫迟疑地看了眼男子,云重紫也掀开帘子看去,就见车外的人居然是云呈祥,喊道:“祥哥儿。”

云呈祥骑着高头大马俯身看过来,“三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不由觉得吃惊,从马车上跳下来,问他:“祥哥儿怎么到这里来了?”

云呈祥翻身下马,道:“我去威信候府找你,那的人说你去了郡王府,然后我又去了郡王府,你又刚巧离开,所以我就追来了,好在来得及。”

“出了什么事?”云重紫听出他赶得急,以为家里出了事,又问:“是不是娘……”

“娘好着呢,是家里来了亲戚等着你回去呢。”云呈祥这么回答,却也没忘她在威信候府遇难的事,“之前郡王说你受伤了,伤在哪了?给我看看。”

“哪里有什么伤,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云重紫躲开。

云呈祥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才信了她的话,“放心吧我没把你受伤的事告诉娘,只是她可知道有人放火呢。”

云重紫点点头,她会把事情的经过一字不落地告诉娘亲。

她想到家里来了客人就觉得有些奇怪,问向祥哥儿,“你方才说是谁来了?亲戚?咱家还有什么亲戚?”

云重紫想了想,“难道是大伯母?”

也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啊。

“才不是!说是母亲娘家的人。”云呈祥笑道。

“母亲娘家的人?”

云重紫想了又想,也想不出母亲娘家还有什么亲戚,她们不是早就不来往了吗?

她心里觉得奇怪,正好先谢过郡王府的车夫送自己,就与祥哥儿同骑一匹马急速往家赶。

到了家,云重紫顾不得和祥哥儿说话,把缰绳扔给他,急匆匆地往院子里进,刚走到门口,就见阮如玉她听到动静笑盈盈地迎了出来,见到是女儿回来,一脸兴奋。

只是这兴奋之余脸上又多了几分激动,她拉着云重紫的手边走边说:“三娘,你可终于回来了,快来随我进屋,你表哥来了。”

表哥?哪里来的表哥?

云重紫心中惊疑不定,活了两辈子她就从来没听过什么表哥,她正觉得奇怪,但看见阮如玉拽着她的手在颤抖,便知道她见到娘家人是真的开心,于是她按住心中的惊奇跟着她踏进房门。

刚一踏进屋,就见房中昏暗,但也掩不住那人高大的背影,正此时,那人也转过头来,但见他黝黑深邃的的瞳眸中闪过精光,只是那么随意一扫,就是霸气外露,云重紫觉得有一股凉气钻进她的心里,吞噬着什么。

关安哲笑起来,满室明媚,他唤她:“表妹。”

------题外话------

哈哈哈哈哈……没人猜出来挖哇哇哇哇~

=。=你们这群坏银,这是宅斗宅斗好不好,居然想看男主之间斗……我不会剧透他们有斗的……

你们猜关大爷的眼睛为啥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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