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有了后爹就有后妈。
譬如此刻,三月的梅城。
破旧的贫民区谈不上什么隔音,雨水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混着隔壁房间的声音,扰的阮晨心烦意乱。
虽然她只有十二岁,但她也知道这种动静意味着什么。
一声惊雷过后,阮晨耳边终于清静下来,于是她更加专注的看着那台21英寸老式电视机的屏幕。
记者正在采访西装革履的企业家,“这就是连续三年蝉联全国富豪榜首位的阮正德阮先生,我们刚收到消息,阮先生出资十个亿,为贫困山区儿童成立春芽基金会,帮助......”
阮晨抱着瘦弱并且遍布淤青两条腿,回忆起自己追在这个男人后面叫“爸爸”的场景。
“死丫头,桌子上的二十块钱是不是你拿了!”
阮晨冷着一张小脸起身——虽然她只有十二岁,但脸上已经有她妈年轻时倾城惊艳容貌的雏形了。
“没拿。”
从娆看着这张长开后绝对比自己年轻时逊色不了几分的脸,想起自己因为这张脸吃得苦,再看见电视里那个风华正茂、衣冠楚楚的男人,想起当年他无情的背叛,所有的情绪一起涌了上来。
“十二岁就会偷家里的钱了,还撒谎,你说我养你这个不学好的赔钱货干什么!”
从娆衣带半开,大大咧咧的露着胸口的一抹白腻,随手抄起变形的衣架,劈头盖脸的朝阮晨身上抽了下去。
她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情事,腿还在打颤,手上的力气却丝毫不减,阮晨被狠狠抽了几下,逃向了堆满杂物的阳台。
情事的另一方——从娆给她找的那个后爸,躺在潮湿发霉的床上,指尖夹着一根烟,眼神空洞的看着斑驳的天花板,依旧沉浸在余韵里。
“死丫头,你还敢跑!”
阮晨被逼到了阳台角落,转身遮住头,尖叫,“我说了不是我就不是我!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
“不是你还有谁!我养了十二年,居然还养出个家贼来!”
她那个继父弄来的八岁的弟弟,叫胡望龙的,早就对继母打姐姐这一幕见怪不怪了,在一边煽风点火。
“噢!姐姐就是贼!姐姐是小偷!打小偷,打小偷!把小偷打死!”
他得意的玩着手里新买的变形汽车,冲阮晨挤眉弄眼,短裤兜里还露出半截五块钱。
阮晨脑子里嗡的一声,火立刻上来了,一把夺过从娆手里的衣架,指着胡望龙的鼻子,“你的钱哪儿来的!”
胡望龙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受宠,根本不害怕,“我在桌子上拿的!”
阮晨恨恨的看了一眼自己亲妈,抹了手臂上留下来的血,咬着牙说,“我说了,不是我!”
但从娆脸上没有丝毫愧色,又拿起一边的簸箕对着阮晨打了过去,“怎么了?养你十二年说你两句都说不得了?还敢还手?别摆出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脸!”
簸箕重重的擦过阮晨的耳垂,血哗啦一下涌了出来,阮晨半拉脑袋都是懵的,发烧撩火的疼,胡望龙煽风点火的声音却依然挥之不去。
“流血喽!”
“把姐姐打死喽!”
“赔钱货!姐姐是赔钱货!”
她依稀想起,从娆没再嫁之前,对她也是好的。
后来家里多了个后爹,后爹又不知道从哪里牵了个小男孩说是她弟弟,一切就都变了。
无论胡望龙犯了多大的错,他们都不会动他一根手指头。
要是胡望龙死了就好了。
这样从娆就还是她一个人的妈。
阮晨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一旦冒出,就再也压不下去。
从娆打累了,甩手扔下东西,回到卧室,躺在男人身边也点起了一支烟,得意洋洋的炫耀自己是怎么管教女儿的。
胡望龙绕着阮晨滑着滑轮车,一下一下故意朝阮晨已经伤痕累累的两条腿撞去,手上拿着小树枝去除戳阮晨手臂上流血的伤口,幸灾乐祸的说,“我爸说了,过段时间送我去上学,要把你卖到极乐厅给我凑学费。”
极乐厅,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地方。
只需要十块钱,任何男人都能在那里打发一个寂寞的夜晚。
从娆没再嫁之前,在那里干了很多年,每天清晨回家时,身上沾着形形色色男人的味道。
阮晨心里的恨到了极致,用一个十二岁小女孩不应该有的阴寒,看着胡望龙,语气平静冷漠,“你去死吧。”
当天夜里,胡望龙发起了高烧。
三天后,他在破旧的草席上咽了气,就着那张草席匆匆一裹下了葬。
一家三口没一个人流泪。
对阮晨而言,这不是她第一次咒死人了。
她也毫无愧疚,因为她不想被卖到极乐厅从事那种行当。
她早就知道自己是个乌鸦嘴。
除了这个,她还早就知道自己其实应该是个天才。
她过目不忘。
可惜上到二年级,从娆就不让她念书了,说女孩早晚都要嫁人的,没必要给别人培养儿媳妇。
阮晨一直记得,刚才电视上那个叫阮正德的男人,是她的生父。
两岁前,阮正德、从娆、阮晨他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后来有一天,阮正德拿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消失了,从娆哭了三天,然后告诉小小的阮晨,她亲爸死了。
阮晨信了很久,直到六岁那年,她在优秀企业家颁奖晚会上看到了自己父亲,她刚想对妈妈说爸爸没死,从娆就用菜刀一刀一刀把电视砍了个稀巴烂。
阮晨的“爸爸”两个字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从娆和她后爸——曹德在卧室掩着门嘀嘀咕咕,阮晨坐在外面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漫不经心的听着。
“辛辛苦苦养了望龙这么几年,好不容易找到下家要出手了,现在人没了,这笔买卖真是亏大发了。”
从娆说道,“交货时间不还有几天吗?再出去找个男孩儿不得了?”
曹德呸了一口,“不然说你们女人见识短,现在什么世道,男孩儿哪里那么好找?望龙是我养了几年,风头过去了才敢出手。要不就把你生的那个赔钱货卖到极乐厅,乐哥前几天出价三万!”
从娆尖叫起来,“姓曹的,你敢打我女儿主意!是我亲生的,那就不是你女儿了?把她卖到那种地方,你还是不是人!”
紧接着是“啪”的一声响亮的巴掌声,曹德语气不屑,“极乐厅怎么了?你看她小小年纪那身段,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明天我就去找乐哥,赶紧把这死丫头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