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秋给累得,手腕酸得不行,山寨不仅仅是技术活,还是体力活,厚厚一本日记,足足几万字,要他在这一天一夜全部写完,实在是够难的。
可难也得作,他不能看着楚眉这样陷进去。
“刚刚不过一个月,信誓旦旦的言者无罪,变成了言者罪该万死。小叔聪明呀,早看出来了,看来以后我也得多看人民日报,仔细研究政策,不能上面怎么说,就怎么作。”
“这右派又漏网了。”楚明秋腹诽着,手上却不能停:“那些右派借着党整风的机会,大肆向党进攻,他们的狼子野心终于曝光在人民面前,m主席说得好。”
也幸亏楚明秋这两年看的报多,记忆力也好,这要换个人,还真说不得。看看记录,也不过写到七月,还早得很。
活动下手腕,楚明秋有些发愁,看看着厚厚的一大本,心里开始计较起来,这日记是不是非得每天都写这么多。
干脆偷工减料,楚明秋决定了,他开始琢磨着怎么偷工减料了,每篇日记字数减少,每周再少两天,如此一来,速度快了许多,语气也平淡了,再不卖弄文采。
晚饭前,楚眉心里忐忑不安的回来,匆忙给六爷打个招呼便跑回自己的院子,进门便看见楚明秋那张疲惫的脸。
“唉,你总算回来了。”楚明秋听见门响抬头见是她,不由松口气,马上写了几个字,将笔撂下:“好了,这下全是你的了。”
楚眉心里着急连声问道:“写到那了?还有多少?”
“写到。。,”楚明秋扫了眼:“十月八日,我说眉子,你就不能多拖两天,我从昨晚开始写,写了一整夜,到现在还有半年的。”
楚眉一听还有半年,禁不住真急了,抓起日记本匆忙翻起来,第一眼便看到那秀气的笔迹,冷眼一看,这笔迹还真象自己的。楚眉顾不上夸奖,便一目十行的看起来。
楚明秋抱着茶杯悠悠的坐在旁边喝茶,看着楚眉的神情。慢慢的,紧皱在一起的眉头渐渐松开,翻到最后,楚眉明显松口气。
“好样的,小叔,你可真厉害,将来肯定是个优秀的编辑!”
楚明秋扑一口热茶喷出来,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楚眉呵呵的笑起来,楚明秋理顺了胸口的气,才慢慢的说:“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从昨天放下电话到现在,中间也就吃了两顿饭,练了两次功,其他全耗在这上面,你还在这编排我!”
“好,好!您辛苦了。”楚眉说着便坐到桌子前,提起笔开始编日记起来,楚明秋摇头叹口气,心里一肚子问题,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楚明秋在屋里转了一圈,大小姐的闺房他也没来过几次,楚眉的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一张书桌,一排书架,这个房间既是书房也是客厅,屋角栽种着一盆云竹。虽然是冬季,云竹苍翠欲滴,为房间增加了几分春意。
书架的一格,摆着十来张唱片,楚明秋拿起来看看,上面是张《延安颂》,下面是《展览会上的图画》,《命运交响曲》,《欢乐颂》,《蓝色多瑙河》等一系列世界名曲。
这楚眉居然还有这么多名曲,这倒是出乎意料,楚明秋拿起《命运交响乐》放进唱机中。
激昂的旋律喷薄而出,楚明秋的心猛然缩成一团,那如同魔鬼的脚步,重重踏进他的心里,怦怦的敲门声,让人心惊胆颤……
“关上!关上!”楚眉忽然激动的叫起来,楚明秋一愣,楚眉已经快步走到唱机前,将唱片取下来。
“怎么啦?眉子。”楚明秋楞怔着问道,楚眉没有说话,胸口起伏不定。
楚眉稳定下心情,迟疑片刻后才讷讷的说:“这个时候不要听这个曲子。”说着她拿起另一张唱片放进唱机里。
优美妩媚的音乐中,一个雄壮的男高音响起:“夕阳辉耀着山头的塔影,月色映照着河边的流萤,春风吹遍了坦平的原野,群山结成了坚固的围屏。啊!延安!你这庄严雄伟的古城,”
楚明秋皱眉望着楚眉,他忽然觉着楚眉好像有些陌生,那熟悉的容貌下,有种看不清的陌生出现她身上。
“你能行吗?我还能替你顶一阵。”楚明秋慢慢的问。
“哦,你休息下吧,剩下的我来写。”楚眉头也没抬的回答道,楚明秋轻轻点头,楚眉还是楚眉,或许刚才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让她有些失控。
楚明秋躺在沙发上,听着音乐,慢慢的睡着了,恍惚间,命运那沉重的脚步又敲进了他的梦中,好像一道无形的锁链,锁住了他的身子,恶魔瞪着血红的眼珠死盯着他,他挣扎着,叫喊着,可锁链却越来越紧,恶魔张开血盆大口。
猩红的舌头,滴着红红的血滴,腥臭味夹杂血腥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眼见着血盆大口越来越近,楚明秋拼命挣扎,他挣脱了一道铁链,又一道铁链锁上来,他又挣脱一道,又一道铁链过来。
那血盆大口忽然便化了,象牛头冠,又象马头冠,又象判官,他们看着挣扎中的他,哈哈大笑;他们在喝酒,在饮酒作乐。
“三十年不见的黄牛音!”苍白脸色的评委高声叫道,他面如死灰的和黄牛音站在台上。
“你的吉它是最近七八年中,我见过的最好的吉它,你的声音音域宽广,高音很稳定,低音…。。”可他还是没有逃出被淘汰的命运。
“你是个好人,我不是个好女孩。。”一张好人卡,将他推出了她的生活了。
一次次,他就觉着自己就像一条在网里的鱼,掉进陷阱的猎物,怎么扑腾也钻不出命运那张罗网。
“快醒醒!快醒醒!”
楚明秋从梦中惊醒,张眼便看见楚眉有些疲惫的神情。
“写到那了?”楚明秋问道。
“快点,赵叔叫吃饭了。”楚眉说道,楚明秋醒醒神揉揉眼睛,咕噜下爬起来,这下感觉着肚子已经咕咕叫起来。
楚眉拉着他出来,楚明秋边走边问:“写到那了?”
“十二月了。”楚眉叹口气,语气中略微有些轻松,楚明秋也松口气,按这速度再有一晚便可完成了。
楚眉心里却没那么轻松,昨天忽然开会叫大家回宿舍拿日记本交给组织,楚眉当时便有些慌,不但她慌了,好些同学都慌了,包括宿舍里的胡振芳。
只有郭兰依旧乐呵呵的,她当场发言,说她从不写日记。除了她以外,还有好些同学也纷纷发言,说自己没写过日记,交不出来。
何新代表组织上表示,没写日记的便不用交,那些人写那些人不写,组织上有数。
楚眉清楚她是躲不过去的,她在寝室里经常晚上打着电筒写日记,班上的女同学都知道,所以她才着急的给楚明秋打电话。
可这日记即便能写完,她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想着能不能蒙混过关,要是不能蒙混过关,那可怎么好?
这个晚上楚眉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她采纳了楚明秋的建议,空出些时间不写,另外有些要如实写,比如楚明书的葬礼,对楚明书之死的看法,那段时间里,她对常欣岚,对六爷岳秀秀的看法,这些都要有,如此才能真实。
回到寝室,寝室里只有胡振芳坐在窗前的书桌前发呆,楚眉故作轻松的哼着歌,将手里的小八件放在她面前。
“发什么呆呀,”楚眉将手里的小八件放在她面前:“这是小八件,趁她们不在,你先尝尝,这可是稻香斋的小八件。”
稻香斋的小八件在京里赫赫有名,属于高级点心,必须要有特供本才能买到,楚家以前常买,现在也不容易了。
放下后,楚眉将肩上的包放在自己床上,端起盆子去洗脸,等她回来,小八件的盒子依旧纹丝未动,胡振芳依旧呆呆的望着窗外。
“你怎么啦?瞎想什么呢?”楚眉搂着她的肩膀问道,探过头,她才发现,胡振芳面前摆着厚厚两本日记本。
她迟疑下问道:“怎么啦?你还没交上去?”
“我。。我不敢交。”胡振芳声音极低。楚眉心一沉,手松开了,胡振芳和她一样,班上同学都知道她写日记。
“可可组织规定,一定要交的。”楚眉说,胡振芳忽然激动起来:“日记是个人**,他们这样作,是侵犯个人**,是违背宪法的!”
“你疯了!”楚眉连忙扭头看了眼门外,好在门外没人,她赶紧将门关上。
“你疯了!这是资产阶级法学观点,是右派观点!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个话!”楚眉神情紧张,压低声音说道。
胡振芳胸口起伏不定,楚眉看看桌上的笔记本,就像看到两颗定时炸弹,她清楚,胡振芳不能让这两本日记本交出去,她忽然想起自己,自己要不是住在燕京,恐怕她也只能象胡振芳这样,张皇无措。
“我不交,看他们能把我怎样?”胡振芳一咬牙将日记本收起来。
楚眉看着她将日记本收进箱子里,她心里直摇头,这就能保住,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