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红的儿子一直没有起名字。
其实是丁红一直在犹豫。
孙兰英每天抱着外孙,不知道该叫个啥,小孩子长得像丁红,很好看,孙兰英就叫他俊俊。
孩子满百天的时候,高家一个人都没记得来看一下,丁红索性就给孩子起了名字,随了自己的姓,叫丁峻,峻是峻岭的峻。
和高勇离婚的时候,丁红心里有些没底,店里的供货商和大的采购商都是高勇谈的,她怕自己撑不起生意。
事实证明,丁红的担心多余,利益是商场法则,老板是男是女,姓高或者姓丁又有什么关系?
更有一些男老板,知道丁红离婚,体恤她是个弱女子,对她格外照顾,不仅生意照做,还经常送些礼品啥的。
丁红三十多了,经历过高勇这一个男人,就已经是遍体鳞伤了,对男人的这些殷勤,丁红是半点兴趣也提不起来,只是碍于生意,表面上客气应付着。
年轻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年轻女人,就是一种稀缺的资源,在家里遭人嫌弃,一旦走出门去,就立马光芒四射。
国庆和丁楠的副食店七月初正式营业。
这一阵,国庆累得不轻,收拾房子,跑工商税务,杂七杂八,全靠他一个人。
夏天,正是卖瓜果的时节,国庆开着车跑遍了淄城周边的果园,和人家签供货协议,留押金,还特意嘱咐人家,自己的媳妇怀着孩子,送货的时候,千万不要让她搬东西。
“国庆哥,你都瘦了。”
丁楠摸着国庆的脸心疼道。
“哪瘦了?再说了,为了自己的儿子,瘦点也是应该的。”
国庆说着,伸手搂着丁楠的腰,把脸贴在她的肚子上。
将近四个月的身孕,丁楠扁平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
七八月份天气热,出租车的生意集中在早晨和晚上,中午的时间段,街上行人很少。
中午,国庆就到副食店去,和丁楠在后面的小房间,用电炉做点饭,吃完了,国庆让丁楠在房间的小床上睡觉,自己去前面看店。
丁楠睡醒了,国庆也就差不多到了该出车的时候了。
副食店的收入,比起丁楠在工厂要高出不少,而且,国庆帮她扛着大部分,所以,丁楠也不觉得累。
七月中旬的一天,国庆从外面回来,笑着递给丁楠一个袋子。
丁楠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条孕妇裙,深蓝色的底,上面缀满白色的小花朵。
“你买这个干什么?”
丁楠问道。
丁楠现在的肚子,穿自己的衣服腰身已经有些紧了,她要了几件孙兰英的衣服每天穿着。
“这就是专门给孕妇穿的。”
“花这个钱干什么?就几个月时间,过了就没法穿了。”
“怎么没法穿?这个好看着呢!”
国庆说道。
这条裙子确实好看,颜色沉静温婉,在上腰的位置,还有一条细细的白色花边。
“你去后面换上,我看看。”
国庆说道。
丁楠皮肤白皙,穿上这条深蓝底的裙子,衬得脸蛋干净明媚,宽大的裙摆更显出了丁楠本来就有的娃娃气。
国庆有些看呆了。
“我怎么感觉你是我女儿。”
大暑这天,一大早,孙兰英就在家炒了肉酱,她特意拨出来一碗,准备拿着给丁楠送过去。
国庆和丁楠开副食店,孙兰英特别兴奋,感觉就像时光倒流了一样,没事的时候就去转转。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丁红丁丽碰巧也在家,好长时间没见丁楠,就都带着孩子一起去了。
时间还早,国庆没回来,只有丁楠一个人在店里。
丁红是干服装的,见得多,几个人一进副食店的门,丁红立刻就看到了丁楠身上的那条裙子。
“你这裙子是从哪买的?”
丁红问道。
“……我不知道,是国庆哥买的。”
丁楠摇摇头说道。
丁红伸手过去,翻了翻丁楠裙子后领上的商标,笑着说道:
“国庆真是疼你,这件裙子,是在百货公司刚上的一个牌子,随便一件衣服都得两三百块钱呢!”
“啊?”
丁楠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一件裙子竟然这么贵?自己在机械厂,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一百来块钱。
孙兰英也吓了一跳,她摸了摸丁楠身上的裙子,不敢相信似的问道:“啥料子做的?这么贵!”
“妈,这些花都是手绣上去的,你看看。”
丁红笑着说道。
“再手绣也用不了这么贵吧?这才几尺布?连个袖子都没有。”
孙兰英近前看了看,说道。
丁红笑了。
“就是卖个牌子,根本就值不了多少钱。”
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丁丽突然说道。
……
丁红的生活,没有了高勇,渐渐稳定下来。
丁楠现在也不怎么听丁丽的话了,离开了她的掌控范围,硬是辞了职,跟国庆开起了副食店。
丁丽有些失落,可更让她不舒服的是,两个个体户姊妹和自己的生活差距,在越变越小。
原来的丁丽和丁红丁楠,是机关单位和企业工人的差别,是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的差别,现在丁红丁楠成了个体户,这个差别一下子就有些模糊了。
闷葫芦一样的妹妹,怀个孕随便一穿就是两三百一条的裙子,这让丁丽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变了。
丁丽说,国庆赶上了出租车挣钱的好时候,其实她自己才是这个时代变化受益最大的那拨人。
刚进税务局,下基层,跑市场,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还经常被业户气得哭,现在,经商的多了,市场活跃了,管理部门的优势越来越多的显现出来,人们对权力的尊重日渐明显。
“晓军,趁着你爸爸还在位上,别在工厂干了,找个机关单位上班。”
丁丽回家和刘晓军商量。
“去机关干什么?我是个搞技术的。”
刘晓军说道。
“现在好多工厂效益不好,你不是说你们厂也不大行了。”
“不行也是国营大厂,还能垮了吗?”
“为什么非要等着垮了呢?现在找个职能部门待着,稳定,待遇还好,出去有个什么事,谁都得高看你一眼。”
“我为什么要别人高看?高看我一眼能怎么样?”
刘晓军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你这不是抬杠吗?就非得在工厂待着?过几年,你爸退了,你就是想动也动不了了。”
“我爸给我和刘兰定下的规矩,就是自力更生,为你下区县的事,已经是破例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是为你好吗?”
丁丽提高了声音,她觉得刘晓军有点顽固不化。
“我去机关就好了?你别拿你们机关的那套来管我!丁丽,我怎么发现,你骨子里这么爱虚荣!”
刘晓军皱起眉头说道。
……
夏天卖完了瓜果,秋天就开始卖糕点,现在的糕点没有孙兰英和刘金凤那个时候紧俏了,走亲访友,有了更多的选择,用网兜装上两罐麦乳精,档次一下就上去了。
年底,丁楠生了,是个女儿,取名陈星。
九零年的春节前夕,北京八十三岁的牛老爷子安然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