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岁,不,已经三十九岁的杨雪花最近感觉不好。
处处都不好。
本来,李金祥出事,单位停业整顿,她还被叫去问话,就已经够不好的了,没想到初二回一趟娘家,也惹了一肚子气回来。
杨雪花的娘家,是离着淄城五十公里的一个乡镇,儿子不跟着去,杨雪花初二一大早就拿着克扣李金祥的那两盒点心,还有半根火腿,坐上了回娘家的公交车。
不知道是不是杨雪花不会做,儿子吃不惯火腿,杨雪花就用刀把火腿上切开的痕迹整理了一下,拿回来孝敬爸妈。
杨雪花的父母,和儿子儿媳住在一起。
吃过午饭,几个人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反正是闲聊,杨雪花就半开玩笑地对弟媳妇说:“原来是怕委屈了向东,好多给我介绍的,我都没答应,现在向东大了,我也想找个伴了,要是你认识的人里面有合适的,就给我介绍介绍。”
弟媳妇还没说话呢,杨雪花的亲妈突然插嘴说道:“找啥找?再过几年向东就娶媳妇了,你弄个后老伴在家里,别不别扭?”
杨雪花在自己的妈嘴里听出了推脱,听出了嫌弃,她立马怼了回去。
“向东才十六,等他找媳妇还得好几年,这几年我和向东吃啥喝啥?喝西北风能喝饱?”
“你不是有工作吗?再说,你又不是年轻,找一个帮你拉扯孩子的,人家愿意,你年龄摆在这,现在不好找。”
杨雪花妈看样子是铁了心不接这个差事。
杨雪花被自己的亲妈说得憋了一肚子气,回屋里去拿卫生纸,刚要去茅房,透过隔间的窗户玻璃,杨雪花看见她妈正在堂屋里对着儿媳妇摆手使眼色。
杨雪花当时差点掉下泪来,自己还是这家的人吗?婆婆和儿媳竟然联合起来对付亲闺女,什么世道!
其实,摇头摆手还是轻的,杨雪花刚出门,杨雪花妈就对儿媳妇说道:“你姐说的这个事,你别应承,她那个人,今天和这个,明天和那个,她又不在这住,到时候惹下一堆啰嗦,她倒是拍拍屁股走了,咱还得替她挨骂!”
……
青春不在的杨雪花,靠了半辈子男人的杨雪花,忽然发现,自己一直驾轻就熟的路忽然变得有难度了。
当初,刚刚和李金祥搭上关系的时候,杨雪花就算过账,等李金祥干到六十岁退休,她也离五十不远了,在街道办混个退休,不错了。
谁知道,这才几年,李金祥竟然出了事,这让杨雪花有些措手不及。
这些年,杨雪花是从男人身上得了些钱,可家里有个郑向东,今天要这个,明天要那个,偏偏杨雪花的耳根子软,儿子说几句好话就给买了,所以,家里也没攒下什么钱。
咋办呢?
杨雪花有些发愁。
这个月的工资是按时发了,可下个月呢?到现在也没听说啥消息,不知道啥时候能上班,人家别的单位都早上班了呢!
杨雪花很想出去打听打听,可去谁家,杨雪花都觉得有些突兀。
……
孙兰英和刘金凤的关系,什么时候串门都正常,一点也不会感到突兀。
刘金凤家的院门开着,孙兰英走进院子,看见院子里除了国庆拉活的那辆三轮车,还有一辆自行车。
家里来客人了?
孙兰英心里想。
推开刘金凤家的堂屋门,孙兰英看见在堂屋的地上,放着几个编织袋,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
“金凤。”
孙兰英喊了一声。
“哎,谁啊?”
刘金凤一边答应一边从里屋走了出来。
“干啥呢你这是?”
孙兰英笑着问道。
“没干啥,瞎忙,来,坐。”
刘金凤招呼着孙兰英,里屋开着门,孙兰英往沙发边走,走到门口,顺路往里看了一眼。
国庆和王琴在里面。
孙兰英有些意外。
“你这是弄的啥东西?一包一包的。”
孙兰英在沙发上坐定,问道。
“……这不是在家闲着吗?王琴厂里有批活,能拿到家里来干,这不,把缝纫机收拾出来,在家干点是点。”
刘金凤说着,在孙兰英旁边坐了下来。
“什么活?还能拿到家里来干。”
“给电风扇做罩子,三片布,收口的地方加一个抽绳,很简单,复杂了我也弄不了。”
“这个活好,在家啥也不耽误。”
“……孙姐,你要是想干,你拿走一半,咱俩分着干,你家不也有缝纫机吗?”
“不用,我眼神不行,干不了。”
孙兰英连忙说道。
这个活,明眼一看,就知道是王琴因为国庆才照顾刘金凤的,自己怎么好插一杠子,再说了,副食店停业整顿,刘金凤她们下个月的工资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自己孬好还有一份退休工资,怎么好再去别人碗里抢饭吃?
“我呀,这几天在家里忙活院子里的那块空地,我想天暖和了,把那里拦起来,喂几只鸡几只鹅……”
孙兰英还没说完,国庆和王琴从里屋出来了。
“孙姨,您来了?”
国庆和孙兰英到招呼。
“哟,王琴在这呢?”
孙兰英笑着对站在国庆身边的王琴说道。
“……是啊,我找刘姨有点事,刘姨,那我先回去了,您要是有什么不会的,随时去我家找我妈就行。”
“行,行,麻烦你了,王琴,还让你跑一趟。”
刘金凤说着,站了起来。
“客气啥啊!我先走了。”
“快,国庆,去送送王琴。”
刘金凤支使着国庆。
“嗯,妈,那我也出去干活了,你不用着急干,先试试,要是缝纫机放在那不得劲,晚上回来我再调,你别自己搬。”
国庆嘱咐刘金凤。
“知道了,快走吧。”
刘金凤催促道。
国庆和王琴出门了,刘金凤拉起孙兰英去了她的屋。
“你来看看,我把床挪了。”
刘金凤的床,原来是靠在南墙窗户的位置,现在那里摆了一台缝纫机,床挪到了北墙边上。
“缝纫机放在这,干活亮堂。”
刘金凤又说道。
“挺好。”
孙兰英点点头。
“……前几天,一直想去找你说说话,又怕大过年的,惹得你也跟着不痛快……”
刘金凤笑着用手使劲攥了攥孙兰英的手,突然眼睛红了。
“咋了?”
“小楠没和你说?我家国生……没回来。”
刘金凤小声说道,还没等说完,眼泪扑簌簌的就流了下来。
“我听小楠说了,我寻思你心里不痛快,就没敢过来。”
孙兰英说道。
“孙姐,这是过年啊,一点信儿都没有,你说孩子会不会出事了?我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真害怕啊……孙姐,国庆在家,我不敢提,他整天骑着三轮车在街上,车来车往的,我哭都不敢在他面前哭……我心里憋得慌!我想国生啊,孙姐。”
刘金凤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
张玉玲掀开食堂的棉门帘,端着饭盒从里面走了出来,和刚走到门口的刘晓军走了一个照面。
刘晓军恍惚了一下,眼前这个人,他差点没认出来。
张玉玲穿着一件灰扑扑的大棉袄,像是穿的她妈的衣服,面色苍白,嘴唇都发白,没有血色。
刘晓军愣住了。
张玉玲看见刘晓军,眼睛亮了一下,像灰烬中的火星,瞬间就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