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这，这事情，卑职不知道该，该说真话还是假话……”
思虑片晌，李春来有些惊恐又呆萌的看向了万历皇爷，惶惶不知所措。
“嗯？”
万历皇爷本来还很放松的心神，登时便是一紧，随之眉头便有些止不住的皱了起来。
多少年了，还从未有人跟他这般说过话！
不过，刚想发作，但看着李春来无助的模样，他心底深处的一根心弦，恍如也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曾几何时，他万历皇爷本人，又岂没有这般孤单无助的时候了？
那时，他应该比眼前这个年轻将领还要小很多，母后当朝，放权首辅，诸多原因交汇，他身为天子，却连放个屁都要怂着缩着一般……
便是直到现在，万历皇爷都有些不敢想，他当初，到底是怎么熬过那等日子的……
想着，再看向李春来，万历皇爷的目光不由稍稍温柔了些许。
自己当年虽然很惨，但究竟是有着大义的名头，有着祖宗的基业在这里撑着。
可眼前这年轻人，那真的是全靠自己、拼了命才走出来这条路哇。
“呵。”
“小李三儿，你这话是甚意思？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合着，你对待朕，还有两重标准吗？”
又压抑了片晌，万历皇爷忽然笑出声来，一双老眼，很温润的看向李春来的眼睛。
“……”
李春来面上诚惶诚恐，心底深处却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显然！
这绝不是李春来犯二，而是预谋良久的事情！
庆幸的是，万历皇爷对他李三儿感兴趣了，他赌对了！
忙急急恭敬的道：“皇爷，卑职，卑职肯定是想跟您说真话的，只是，只是诸多大人们都教导卑职要稳重……卑职害怕说了真话，您生气了，要杀卑职的头啊。皇爷，您，您可别杀卑职的头啊，卑职家里，就卑职这一个男丁，而且还没成亲呢……”
不远处，那一直看着这一幕的小豆子，呼吸都是困难，就要喊出李春来‘大胆’，胡说八道了。
这边的万历皇爷却止不住哈哈大笑，笑骂道：“小李三儿啊小李三儿，人都说你机灵，朕本来还没太当回事，但是现在来看，是朕小瞧了你啊。行。你不是就想让朕给你保证吗？那朕便金口玉言给你保证了，你放心大胆的说便是，朕保证不杀你的脑袋！”
“谢皇爷，谢皇爷……”
李春来忙激动的恭敬磕头，待到万历皇爷微微有点不耐烦了，这才忙起身恭敬道：“皇爷，这事情若真要说起来，主要还是卑职运气好吧。另外，可能还有卑职更狠，敢拼命、不怕死……”
说着，李春来也不再托大，简要、却是充满‘艺术性’的将他这一路而来的经历，都对万历皇爷叙述一遍。
万历皇爷听的很仔细。
李春来这边说到紧张时，他面上看似没有什么波动，但一双老拳却止不住紧紧握起来。
而说到开心的战果时，他的老脸上也会止不住露出开怀的笑意。
包括李春来说到阵亡的弟兄时，万历皇爷也会有阴沉的难过情绪流露。
俨然。
李春来成功了。
万历皇爷对这‘故事’有了不弱的代入感。
“皇爷，大致就是这样了。可能……可能也是卑职就杀鞑子想升官发财，别的都没多想吧……”
说完，李春来又恭敬对万历皇爷一礼，小心的看着他。
万历皇爷此时也沉下来，有些深沉的看着李春来。
这小子，的确是够机灵，那等悟性与胆量，便是换了他万历皇爷亲自上，都未必能比他做的更好。
但是……
又隐隐感觉他缺乏一些‘大局观’……
不过，真要挑他在大局观上有什么缺陷，一时半会的却又挑不出来……
这让万历皇爷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李春来了。
但又看着李春来黝黑而有灵性的眸子，万历皇爷忽然回过神来，止不住又笑起来。
人非圣贤啊，岂能处处都尽善尽美？
这小李三儿才多大？
在他这个年纪，又要求他能有多好的大局观呢？
那些世受皇恩的将门们，大局观倒是好，可他们，办一件人事了吗？
“行了，你个小猴崽子，朕知道你想升官发财了。而且，这次你立了这么大的功，朕也保证能让你升官发财。”
万历皇爷笑着看向李春来，却又道：“不过，三儿，那些人传言你会妖术，到底是怎么回事？”
“额……”
李春来登时一愣，后心里冷汗都止不住的渗出来。
刚才说到剿灭钱鹞子等土匪的时候，李春来特意把鲨鱼群的细节略过去了，怎想到，万历皇爷这边早就得到了消息，而且记在了心里的……
事已至此，李春来只纠结了不到一秒钟，便是做出了决断，忙真诚的将事情经过真实的讲述一遍。
跟万历皇爷这种早已经知天命之年、一生经历了无数风雨的‘真?枭雄’耍心思——
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乌龙、真是运气了？”
万历皇爷这时也缓过来，脸上表情虽还是有些阴翳，但是眉宇间却是舒缓了很多。
显然，他已经有些相信李春来这个解释了。
放在后世，这可能只是玩笑一般，但在这个科技文明远没有那么发达、‘君权天授’的时代，这可是原则问题的！
更别提，便是在后世，‘秦始皇，打钱’这种梗，照样有不少人上当受骗了。
“皇爷，卑职怎敢骗您啊。这事情，后来卑职特意去找老船工问过，他们说，鲨鱼群喜欢血。而且，那无名小岛一带，自古便有诸多鲨鱼群活跃，只能怪那钱鹞子等人，平日里作孽太多，遭报应了啊……”
说着，李春来忙用力磕头。
“嗯。”
万历皇爷缓缓点了点头。
他一生所学，极为纷杂，懂的很多，哪怕许多方面并不是太过精通，但是却明白大致的原理。
李春来所说的，跟他自己的推断也差不多。
否则，若李春来真会妖术，可就不只活捉费英东那么简单了。
“三儿，呵呵，你也不要紧张，朕今晚听你这么说，精神头也好了许多呢。来，你再给朕说说，当如在那，在那忘忧谷，你是怎么想起来，埋伏那费英东等人的呢？”
万历皇爷笑眯眯看向李春来，显然想深究更多细节。
“皇爷，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了……”
李春来这边还没说话，不远处的小豆子，忽然小心来到万历皇爷身边提醒。
“不急。”
“朕难得今天心情好，便跟李将军多聊一会儿。”
万历皇爷却是直接摆手打断了小豆子。
“可是……”
小豆子不依不饶，‘扑通’跪在地上，忙拼命磕头哀求道：“皇爷，这是御医吩咐过的，您就算杀了奴婢，奴婢也不敢怠慢啊……”
“额。”
李春来这时也回神来，忙恭敬道：“皇爷，您，您还是先用膳吧。反正卑职怕还要在京师留些时日，您什么时候有空，卑职必定随叫随到。”
“……”
小豆子登时丢给李春来一个大白眼。
你他娘的什么东西啊，还真以为皇爷稀罕你？
“真是麻烦！”
万历皇爷打苍蝇般烦气的对小豆子摆手：“那你便赶紧去准备吧。”
说着，他看着有些消瘦的李春来，忽然一个机灵，笑道：“三儿，你个小猴崽子今晚的晚饭吃的挺早、现在也饿了吧？”
“嗳？”
李春来一愣，忙是下意识点头。
万历皇爷哈哈大笑：“来的早不如来得巧。”
他忙招呼小豆子：“小豆子，去，你让御厨今晚多整几个菜，记得，多弄点肉食，朕今晚便与李将军，边吃边聊！”
“……”
小豆子登时懵了，傻傻不知所措。
都多少年了，皇爷一直没留过别人吃饭，怎想到，今天竟然为这小李三儿破例了……
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子，这是要一飞冲天啊……
片晌，小豆子这才反应过来，忙是恭敬称是。
直到小豆子快步离去，李春来这才回过神来，万历皇爷居然要留他李三儿吃饭……
忙是拼命磕头感谢：“皇爷，卑职，卑职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了啊，您，您以后就看卑职的表现吧……”
“哈哈。”
万历皇爷哈哈大笑，恍如这一年都没有今天笑的多：“三儿，你个小猴崽子，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便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朕还是有些私房钱的，你个小猴崽子还吃不穷朕！”
说着，示意李春来继续说‘忘忧谷之战’的事情。
李春来此时心里也有了谱。
这第一步、却也是最关键一步的‘圣恩’，他已经捕捉到了。
而后面，万历皇爷还会召见毛文龙、戚元功、满桂等人，必定会核实的，所以他李三儿在这方面，是决不能出现纰漏的。
稍稍理了理思绪，这才是更为详实的为万历皇爷讲述起来。
而当李春来正说到‘别无选择，必须要做出选择’的关键核心时，小豆子也回来了，并且后面的一溜小太监，带来了诸多精美的吃食。
李春来此时本就饿了，下意识的便是咽了口唾沫。
万历皇爷正巧看到这一幕，心情不由更好，哈哈大笑道：“天子也不能差饿兵那。来，三儿，你陪朕边吃边聊。”
“是，谢皇爷……”
很快，又有小太监搬来了吃饭的大桌子，李春来就这样陪着万历皇爷，在桌子上边吃边聊起来。
看着万历皇爷时而便哈哈大笑，乃至还主动招呼服侍的太监给李春来夹菜，特别是夹肉吃，这边的小豆子，整个人已经木了。
饶是他伺候万历皇爷的时间还很短，但入宫的时间却绝不短，早已经十年以上了。
可……
这都多少年了，何曾碰到过圣恩这般隆重之人？
这小李三儿，怕是真的‘简在帝心’、要一飞冲天了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