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大将军府。
司马孚坐在了侄儿的身边,正悄悄打量着他。
司马师的脸上,简直没有半点血色。
那皮肤无比的苍白,白的有些吓人。
他的呼吸也并不平稳,每一次呼吸,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费劲。
他浑身仿佛就只剩下了骨头,就连放在案上的手,看起来都像是枯朽的树枝,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
此刻,司马孚的内心,格外的复杂。
尽管司马孚也不讨厌这个犹子,可是听闻司马师病重的时候,司马孚还是会有浑身一轻的感觉。
或许连司马昭都会如此。
可同样的,司马孚又不由得担心起了往后。
司马师还很健康的时候,司马孚从不担心往后的事情,无论是宗族的命运,还是自己的安危。
可是对司马昭,他就没那么放心了。
司马昭的为人,司马孚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他看起来比司马师更温顺,实际上,那只是他所呈现出来的外在而已,伪装终究是伪装,不是真的。
他比他兄长要暴躁的多,也谨慎的多。
司马孚知道,一旦司马师不在了,自己怕是要先被司马昭给忌惮上了。
虽是同族,可在皇位面前,连父子情都不是那么牢靠,何况只是仲父呢?
“仲父”
司马孚赶忙看向了司马师。
司马师问道:“郑袤当真没有什么异动?”
“当真没有宴会也没有什么问题,郑袤也不曾与人叙话,只是饮酒,后来他们各自离开,也不曾相聚。”
司马师因为郑袤的反应,判断郑袤那里有问题,就派人去盯着他。
结果发现不久之前陈骞曾拜见过他,又得知他要跟陈骞一同前往皇宫里赴宴。
司马师认为其中有大问题,于是就让郑冲跟司马孚也前往皇宫内,主要就是看看郑袤和陈骞还会跟什么人联络。
郑冲是去看他们的经典辩论是否存在隐患的,司马孚就是去查参与宴会的人与郑袤有没有联系的。
郑冲已经给司马师上了书,里头详细的讲明了经典辩论的诸多事宜。
郑冲并没有表达自己的立场,只是如实的告知了诸多经过,以及自己所注意到的地方。
他就是让司马师自己来判断。
而司马孚这里,也是带来了同样的消息,并没有什么问题。
司马师沉思了片刻,方才说道:“可以派人去他们府邸,看住这两个人。”
司马孚大惊失色。
“子元为何要抓他们?”
“他们也不曾犯下什么过错,难道只是因为两人有来往,就要将他们抓起来吗?”
“如今大敌当前,这么做定然会生乱!”
司马师认真的说道:“不是要直接捉拿他们,只是派人去他们的府邸,吩咐他们做些修整礼仪之类的事情,让他们短期内不要外出。”
“就如仲父所说的,如今大敌当前,朝中绝对不能生乱。”
司马孚不可置信的看着司马师,他此刻都觉得司马师是不是因为重病而昏了头。
以自家的权势,如今想要抓哪个大臣,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可是,你好歹得师出有名啊,无缘无故的将御史中丞和光禄勋兼宗正软禁起来,群臣又不是傻子!
他们俩也不是什么善类。
“大将军请慎思!”
“那陈骞乃是已故司徒公之子,朝中不少大臣都受过他父亲的恩惠,本身又很有名望,好友众多。”
“他的兄长陈本,更是担任镇北将军,手持大军!”
“当今四征四镇,除却征西征北,还有谁能完全信任呢?”
“若是将他们家逼到毋丘俭那边,会坏大事!”
“郑袤就更是如此了,他家世不凡,被华太尉抚养长大,被王司徒所举荐,他名望更大,所举荐的人更多,其中荆州刺史王基也是被他所举荐的”
“那王基是讨伐毋丘俭的利器,岂能如此??”
这就是当下世家强势的问题了,他们彼此都有着极强的联系,动一个就会招惹一大群。
原先司马师杀了一个夏侯玄,就弄得诸多大族离心,只好将他们全部诛族,送去陪夏侯玄。
那时司马师的病情还没有如今这么严重,现在要是对这两个人动手,别的不说,镇北将军可能就要先反了,毕竟司马师杀人向来是诛族。
镇东将军的问题可还没解决呢!
可别再加个镇北将军啊!
“仲父,我并非是要杀了他们,只是给他们找点事做,那镇北将军与他弟弟不和,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谋反,至于王基,郑袤虽举荐了他,却并不往来,也不必担心。”
司马孚皱起了眉头,“可为什么要如此冒险呢?也无罪证,就因为你的猜测??”
司马师认真的说道:“能让郑袤有底气的事情,定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事情,不可不防。”
“仲父,您勿要担心,我知道此刻不能过激,不然,王祥,卢毓,荀顗这些人当初傅尚书还在的时候,曾告知我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很怀疑他的底气就是来自当初卢毓准备去做的事情。”
“不过,以卢毓的性格,他想要做这件事,应当会在我死了之后才去做不该如此急切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冒然动这些人,得收敛些。”
司马孚的眼角跳了跳,合着这还是你收敛后的选择?
若是不收敛,你是想要直接囚禁满朝文武吗??
司马师却继续说道:“仲父,此番出战,我准备带着您一同前往,留守后军,负责全军补给,若是我出了事,就由您来执掌大军。”
“当初,父亲将大业交予我来操办,我才疏学浅,终是没能完成父亲的遗愿。”
“倘若我出了事,请仲父继续护持宗族”
司马孚神色复杂,“勿要说这些了,且安心对敌吧。”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忽有甲士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将一封书信放在了司马师的面前。
司马师打开了书信,认真看完,随即放在了一旁。
他看向了面前的司马孚,“仲父,有人去找毋丘俭禀告大事,毋丘俭已经开始大张旗鼓的筹备粮草了。”
司马孚点点头,“接下来,就全力对付毋丘俭”
“不,仲父,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居然开始大张旗鼓的筹备粮草。”
“若是他安排的细作带去了册封太尉的事情,他自然是要筹备”
司马孚的话还没说完,猛地反应过来,随即脸色大变。
若是毋丘俭要起兵了,那他应当是迅速袭击,不给庙堂反应的机会,尽快突破防线,杀向洛阳,可现在大张旗鼓的筹备粮草,这是怕庙堂不知道他要动手吗??
他这不是要进攻!他是要防守啊!
司马孚惊愕的看向了司马师。
“是因为你的病情”
司马师眯起了右眼,“他如何能笃定呢?”
“仲父,这陈骞和郑袤的事情且交给您来操办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情,便不挽留了。”
司马孚领命,随即离开了此处
东堂内,王祥板着脸,认真的说道:
“陛下,司马孚和郑冲乃是主动找到老臣,自愿前来的。”
“宴会里的异样,想必您也是看在眼里的。”
“这必定是司马师起了疑心!”
王祥果然也是看出了不妥。
曹髦神色很是平静,王祥,陈骞,郑袤都不是什么愚笨的人,他们大概都能看得出来。
曹髦认真的说道:“想来,是陈君那边露了怯,使司马师发现了端倪,不过,他应当是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的,否则,早就派人抓捕了,根本不会迟疑太多。”
“他只是怀疑我们图谋不轨可即使如此,也是不能不提防。”
“司马师为人狠辣,就算他手里没有什么证据,也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谋害我们的。”
“老师,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如今是最好的机会,毋丘俭尚且没有起兵,司马师也不曾对我们下手。”
“得把握现在的机会,及时去完成我们的大事。”
“若是拖到他们开战,您再提起这件事,司马昭定然会直接以勾结毋丘俭的名义来下手,而若是拖到司马师起了杀心,照样也是一死。”
曹髦不断的劝说着王祥。
王祥并非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先前不愿意太激进,是因为赢面太小,怕自己搭上整个宗族。
可正如曹髦所说的,如今是很好的时机。
尽管还是有些冒险,但是,值得一试。
王祥渐渐下定了决心。
“陛下,不必担心,明日的朝议,我就联通陈骞等大臣来发出提议”
“太后那里?”
“王公不必担心,我会去告知太后,太后定然全力支持,不会耽误大事。”
君臣两人皆下定了决心。
曹髦的内心有些激动,毕竟,这是他最关键的一环了。
倘若能在朝议里将群臣大族都争取过来,绝对能动摇司马师统治的根本。
以司马师的性格,大概是不会做出退让的,而有太后撑腰,若是司马师选择拖延,那群臣就可以直接改投太后,让太后直接下令推行。
这会将司马师推到一个十分不利的位置上,进退维谷!
这可不是你那个什么五等爵位就可以压下来的事情。
接下来,就准备好遭受这狂风暴雨般的进攻吧!!!
曹髦的眼里闪烁着光芒。
王祥同样很是激动,若是这件事顺利,他就能一跃成为群臣所拥护的贤臣,将来的王家,定然会比司马家更加显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