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谷县这样的太平地方,死人和凶案都是格外稀奇的事情。
虽然雨声淅沥沥,水汽雾蒙蒙,打湿了人们的衣裳,挡住了人们的视线,但仍旧有许多人因着王婆的骇然惨叫,朝着紫石街聚集而来。
有人打着雨伞。
有人戴着斗笠。
有人披着蓑衣。
雨伞、斗笠和蓑衣簇拥在一起,就像是春雨里扎堆冒出的蘑菇,“蘑菇”们震惊无言,带着畏惧与惋惜,看着那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呼吸渐渐放缓,身躯渐渐变冷。
……
………
景阳冈最高处,有人架起画板,手中拿着炭笔,一点点在黄藤纸上勾勒着阳谷县的全貌,下落的雨滴距离在他的头顶数丈外,就顿时蒸腾成了水汽。千万点雨滴,蒸腾成了一团不肯散去的雾。
云雾包裹间,手拿炭笔的仙术士望着黄藤纸上那一道几乎划破云天的电光。
黄藤纸上的电光轨迹斜斜横穿了整个画面,显得那样的不和谐而怪异,就像是被顽童撕扯开了纸面留下的痕迹。
仿佛电光落处,将一幅画扯成了两幅画,画面裂开的地方,就此成了两个世界。路这边卖茶水的老婆子递出了一碗酸梅汤,路那边接过茶碗的贵公子手中端着的却是满溢的砒霜。
衙门里知县签下的文书是流配边州,而衙门外上路的囚徒却拐向了险恶的生死战场。
甚至一碗鲜美的糟油鲥鱼,在电光的两边都变成了两般味道。
画下这幅风景的仙术士,眉头微微一蹙:“这附近的时空又有变动。”
说到这里,他把手中的炭笔一丢,低喝一声:“既然现在拿了我的雇佣金,那么有事情当然要你跑一趟,变动的余波就在阳谷县城紫石街,抓紧时间把嫌疑人弄回来。”
随着魏野的喝声,景阳冈那茂林的野林间,隐然传出一声虎啸!
……
………
小茶坊前,已经聚集了太多的人,就连县衙的衙役也不得不披着油布雨衣赶过来。人们感慨、惋惜,那个眼看着就要死了,却十分顽强、至今还没有死去的年轻男人。
随行的仵作是积年的老手,望着那男人胸腹间的伤痕,知道那是被利刃斩伤的痕迹。然而让他讶异的是,如此粗暴的斩痕,却是异常精准地剖开了皮肉,让伤口光滑如镜面,竟是不留一丝碎肉。
这仵作正想将这个发现说给带头来现场的衙役头李外传听,却听见一声虎啸,响动了整个阳谷县!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样的雨中,一道黑黄斑斓的影子,猛然窜过街上的墙与檐角,窜过人们的眼前,冲散了一簇簇雨伞和蓑衣组成的蘑菇圈。
那道斑斓的影子落在灰墙畔,一双色如金珀的虎睛盯住了即将死去的男人的脸。
……
………
据说,人类在临死之前回光返照的时刻,总会格外清醒一些。
卓尔此刻觉得,这话肯定是他那个老没用的不靠谱师父,一生中又一件极为不靠谱的事情。
身躯中的血液似乎全都要流失干净了,即将死去的此刻,他却看到了一头老虎。
他曾经的仇恨,曾经的牵挂,曾经的友人,都化作了雨雾中模糊的远景,只有这头老虎,用那双美丽如金珀的双眼,瞪视着他。
这大概就是接引着他的灵魂回归神国怀抱的证据?
但他不是个虔诚的信徒,没理由会有这样气派的场面来接引他,换成那些地位尊贵的大神官,或许还更有可能。
但他的思维随着血液的流逝,已经越发地迟钝,在阖上眼睛前,只见到虎口大张,似有光明和热气,朝着他笼罩下来。
但对即将死去的人而言,这都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了。
卓尔沉沉地在心中念叨了一下友人的名字,随即闭上了双眼。
……
………
衔起了目标人物,眼如金珀的兽王沉默地注视了一眼四周的人们,随即猛地跳上了一旁的房檐。他嗅着湿润的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炊饼香气,不由觉得有些饿,心中暗想,这一回必须要让那个借住在山神庙里的家伙,好好犒劳自己一回。
也不管紫石街上那些惊呼和怪叫,一道虎影快逾闪电般穿梭在阳谷县的房顶上,转眼间就离开了县城的低矮城墙,直窜入了景阳冈的野林间。
景阳冈的山神庙外,被朦朦胧胧的雾气所包围,竹冠道服的仙术士拨弄着石灶中的火焰,看着火舌舔舓着黄铜水壶的壶底。
便在此刻,一只通体斑斓的老虎,像狗熊夹苞谷一样用前肢夹着那个即将死去却还未死去的年轻男人,如人般用后腿站立着,走进了山神庙里。
老虎走到了仙术士的面前,伸出左前爪,带着绵软粗糙肉垫的虎爪如人类的手掌一般握住了黄铜水壶的提梁,随即将一壶烧得温热的山泉水全都浇到了头上。
四散蒸汽间,露出了一张魏野已经见惯了的年轻面孔:“下次不要挑雨天打发我出门,雨水渗进皮毛里的感觉可是非常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