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就听得普风和尚又慢悠悠地说道:“我辈修行人梵行清净,不理世事,便有神通法力,也不可仗之祸乱红尘。南朝如今依仗道术之士领军,涿易二州皆是南朝道官镇守,此事虽是大招天忌,然而若真如贫僧所言,便是一件不可不防的大事。四太子细想,此番南下后,可有什么异常之事?”
这一句话说出,宗翰这样战争嗅觉格外灵敏的方面重将立刻就想起了之前在七渡河畔无端全军覆没的一支女真人马,还有逃散无踪的大批生口。
但没有真凭实据,想要让他这种打老了仗的大将听一个和尚东拉西扯,那还是免谈为妙。因此上,宗翰只是摇头道:“女真汉子只晓得铁是硬的,血是热的,却不知道这些神神鬼鬼的勾当”
普风和尚也不在乎,从肩头取下那只黄皮葫芦,拔开木塞倾出一粒鼍龙丹来,故技重施地向着宗翰说道:“四太子信不过贫僧空口白话,那贫僧这里有一粒助人增长膂力的丹药,四太子可挑个心腹人吃了,看看效验如何。若是此丹有灵效,贫僧再与四太子仔细谋划如何?”
宗翰却不理会普风和尚,只是打量了一眼身旁宗望,见这个“菩萨太子”已经有些意动,心中暗道:“量这小小一粒丹丸,倒也不算什么。”
他点了点头,随即朝着身边一个亲卫一挥手。
普风和尚只是将手中鼍龙丹朝着那亲卫一递,随即双手合十,低眉顺眼地做出一派佛门中人万事不扰禅心的做派。
就连素来观察力敏锐的宗翰,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自称辽国国师的和尚眼角那一点转瞬不见的嘲谑。
夜深了,女真大营里没有什么好吃食、好酒果、好茶点,给辽国国师供养的斋食也是宗望这个菩萨太子带着东路军各部的女真贵戚们准备的,说是斋食,也不过是辽人常吃的乳饼、女真人爱喝的豆粥之类,另外多了一小碗蜂蜜,就算宗望格外看重普风和尚了。
自然,“菩萨太子”的斋供也不是这么便宜吃的,普风和尚先替这班女真贵人说了一回目连救母的变文,又讲了一段“光明净土”的不可思议功德,种种微妙境界又有什么样的光明妙乐。
东路军这些女真贵戚在普风和尚面前,一会听得光明净土如何庄严,又有多少世间没有的享受,听这和尚打包票,要把自己死去子弟超生净土,少不了感慨一回,悲悼一回。又听普风和尚讲说暗魔黑狱是个什么样的恐怖所在,又有多少人世想不出的酷刑折磨,又咬牙切齿一回,发誓要把涿易二州的宋人也这么炮制一回。
这么闹了半夜,这些女真贵戚方才一个个离席而去,只留下普风和尚一个人慢吞吞喝那早凉透了的豆粥。
空荡荡的牛皮帐篷里,普风和尚吸着豆粥的声音不时响起,然而这低低的声音却怎么样都传不出牛皮帐篷去。便在此时,地面上微微透出一道诡异的黯淡红光,一只紫红色的光头出现在红光中。
仿佛章鱼一般布满黏滑液体的头颅很难看出对方到底有没有脊椎动物该具有的头骨,而带着吸盘的触手和腕足纲生物特有的口器,更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怪异感。
而在这章鱼般的头颅下,却是完完全全的人形,甚至身上还裹着一件宽大的法袍,领口袖口上都用金银丝绣出繁复的异世界咒文,看着气派比普风和尚这个辽国国师还大许多。
普风和尚却向着那章鱼脑袋一点头:“贫僧下一炉鼍龙丹还缺一味主药,贵主有命你带来么?”
对普风和尚的话,章鱼脑袋不置可否,只是用一种掠食者的目光打量了一番普风和尚,然后朝他丢过去一个小小的水晶瓶。
水晶瓶中,有无数比针尖还微小许多的浮游生物在缓缓地游动,如果将这些浮游生物放大看,俨然就是一只只紫红色的丑陋蝌蚪。
将水晶瓶交给普风和尚,章鱼脑袋不想和对方做什么深入交流,以一种冷漠的异域礼节略一点头,随即就消失在那道黯淡的红光中。
普风和尚望着对方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的一蹙眉:“来去如此匆匆,甚至不对贫僧加以嘲讽,显然这些域外妖魔的动作也在加快了。只是不知道,这些域外妖魔的布局是落子在何处?”
北辽燕京,荐福山大昊天寺。
这座一度落寞的皇家大寺,这些天却显得格外热闹些。
不但李处温为首的北辽汉官们络绎不绝地来此拜访,就连北辽的统治者病得快咽气的天锡皇帝耶律淳和他的皇后萧普贤女也以为大辽国运祈福的名义,来此进香,做起了佛事。
大昊天寺如今的住持和尚妙柳大师,也凭着他大开山门救济流民的大慈大悲,在燕京城中成了少数能够安定人心的人物。
只是大昊天寺就算是皇家寺院,存粮也终究有限,没过多久就坐吃山空,就连身为汉官班头的李处温和皇后萧普贤女都专门来问这位大昊天寺的住持高僧,寺里的粮食够不够吃,要不要从官中拨出些许?
然而很快地,大昊天寺的存粮问题就被这位妙柳大师解决了,来到大昊天寺乞食的流民不再有粥饭供应,反倒是换成了每人发一粒辟谷丹,据说吃了这辟谷丹便学会了道门中辟谷服气之术,从此自然不用再吃烟火食。
有这样的好事,不但饿怕了的流民们都聚集到大昊天寺的山门外,恳请妙柳大师赐一粒辟谷丹,让他们从此解脱了饥渴之苦,就是暂时吃喝不愁的官吏、贵戚,也纷纷来大昊天寺求药。
大辽气数如何,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个明白。不准备和耶律家同殉的人,自然也要做好在乱世中生存的机会,这等服下一颗就不必吃喝的神丹,却是不论贵贱,什么人都用它得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