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酸涩，但是段雅君拼命咬牙忍着，她尤其不想在凶神面前落泪。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对，她们是被迫跟着她的，这场短暂的逃生路被她们走的苦闷，好像挑起了段雅君心里所有的负面情绪，弄得段雅君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难受了。
寺庙里传来寡妇哭天喊地的声音，段雅君听到了肉体撞在硬物上的闷声，听到了里面另一位阿婆的尖叫，听到了小孩子扯着嗓子的哭声。
怀里又被扔过来一块木板，凶神看着段雅君掉出来的泪珠，哈哈大笑，“给你！再刻一块！”
另一位阿婆的尖叫声在靠近，她嘴里喊着段雅君的名字求救，语无伦次，想让段雅君进去看一看那个撞了墙的寡妇。
可就在跑下台阶的时候，她看到了怀里抱着木板的段雅君，以及那个坐在段雅君身边，长发顶角，眼含恶意的凶神。
恐惧在一瞬间充斥了阿婆的大脑，她张着嘴想要大喊，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转头想躲回去，可是脚下落空，她一下就倒在了石阶上，额头磕上了台阶的边缘。
倒在石阶上的阿婆想往上爬，可眼前昏沉，她没力气挪动。
段雅君一抹眼泪，推开了身边的凶神，几乎是手脚并用的跑过去，想要扶起阿婆。
可才一弯身，段雅君就对上了那双恐惧又愤恨的眼神，“……我，我扶您……”
阿婆留出来的长长的指甲划破了段雅君的手臂，段雅君从那不成句的话语中，听到了‘妖怪’。
看着阿婆额头流出的血，段雅君没管这个，她几乎是抱着阿婆站起了身。
“放开我奶奶！！！”
小孩子嚎哭太久以至于嗓子沙哑，可还是捡着地面上的石子冲着段雅君扔了过去。
凶神慢条斯理的拍了拍手，“那个老人死了哦。”
段雅君闻言低头，只看到阿婆没闭上的双眼紧盯着前方的小孙子，嘴巴还张着，似乎是想喊些什么。
“又死了一个。”站在段雅君身边，凶神环顾四周，颇有些烦恼的样子，“这里的木板够用吗？”
小孩子心里害怕，可是奶奶还在段雅君这边，他只能一边流泪，一边瞪着眼睛朝段雅君和凶神扔石头子。
凶神低头看了眼被扔到身上的石子，又转头去看段雅君，“知道这个小孩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段雅君立刻抱住凶神没来得及抬起的手臂。
小孩子没看到被惹怒的凶神，他只看到失了支撑的阿婆像根竹竿一样在台阶上摔了下去。
段雅君伸手要去够阿婆的衣服，可却在这个时候被凶神反制住了双臂。
“他……他……”段雅君张张嘴，“不是要看我怎么被折磨吗？！”
“杀了他和看你被折磨，不冲突。”凶神笑了笑，在小孩子跑过来的时候，放了之前他扔出来的石子。
和他奶奶一样的死法。
“一下就都死了。”凶神看着滚下去的尸体，摇头感叹。
转回头，对上段雅君的双眼，凶神笑的更开心了，“生气了？想用你的命出一口气吗？”
酝酿的气在凶神话音落下的时候，不情不愿的散掉了。
抖着手臂将段雅君推倒在地，凶神放松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眼里的泪珠大颗大颗的掉落，凶神稀奇的蹲下身歪头去看，“为什么这次不忍了？”
段雅君只是低头垂泪，没有回答问题的心情。
都死了，和上一次一样。
她很想和凶神狠狠的打一场，最好打的凶神能按照那些死法挨个死一次。
可她只能忍下这个心思，她不能动手，也不敢动手，因为一动手这个梦境就结束了。
两股冲动在段雅君心里你来我往，冲的段雅君五脏六腑都难受。
埋头跪在地上咬牙流泪，段雅君用力捶打着地面，闷声流泪让她心里情绪的大海流不出去，澎湃的海浪一下又一下的冲乱了段雅君的内脏。
抹掉嘴边的血迹，段雅君哽咽着站起身，她挨个抱起她们的尸体，为她们挖出坟墓，又为她们刻了墓碑。
凶神百无聊赖的坐在石阶上，看着段雅君又对着她们鞠了个躬，感到无趣的打了个哈欠，“接下来你要去做什么？”
段雅君睁着红肿的眼睛，扯着身上的褂子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我要去荔城。”
凶神嫌弃的收回视线，又在听到段雅君的决定时看了回去，“去荔城？不去京城了？不重来一次了？”
第一次在路上送走了所有人之后，段雅君选择了重来。
“不重来了。”
“我已经救了他们两次了。”
凶神摇着头看向段雅君，“说你有情，你放弃重来一次的机会，说你无情，你又给她们哭着挖坟刻碑。”
“奇怪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段雅君转头看向寺庙门口那边，“我去收拾东西。”
又转身钻进寺庙内，凶神皱着眉头，转过头看着段雅君跑远的背影。
段雅君一路赶上荔城，最终停在了荔城外的一处村庄。
她在那里住了下来，先是进城打了零工，攒了钱后又到村子里付了自己一直住着的那个屋子的租房钱。
“你一直呆在荔城做什么？”凶神躺在他勒令段雅君给他搭的睡榻上，“荔城有什么不一样的？”
“过不了多久，荔城就会成为难民的大本营。”段雅君捧着热水喝了一口，“上辈子荔城的大官拿出了不少政策处理难民。”
“我想留在这里帮忙。”
“所以你才去城里当大夫的学徒？”
段雅君的这份学徒来的也不容易，人家看她是个身高八尺的庄稼汉子，大多数的大夫都摆摆手拒绝了，最终还是段雅君在巷子深处的一家医馆里被一个大夫瞧中了，大夫说，有这么个体格，以后要是出去游历治病，肯定不会死在半路上。
段雅君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后续的发展和段雅君意料的一样，难民从南方跑过来，荔城成了难民北上的一道屏障。
段雅君跟着自己的师父在城外支了个小摊，免费诊治，也不是没有人过来闹事，但是有段雅君那个大块头在，最后还是没闹起来。
他们支着摊子在城门口治了不少人，大多是发热的病，还有手脚骨折的。
段雅君看着师父欣慰的神情，嘴里的话没有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让小老头再高兴一会儿吧。
瘟疫是在越来越多的难民挤过来时爆发的。
段雅君不知道谁是第一个被感染的，也不知道瘟疫是谁带来的。
这片土地上爆发了最严重的的瘟疫，从南到北的一路上都有村庄镇子里的人被感染上。
但是距离太远，死了也就埋了，倒是没闹出太大的事情。
南方，那个段雅君以前住着的村子附近是瘟疫最严重的的地方，荔城就是第二严重的地方。
段雅君跟在小老头身后熬药，瘟疫爆发了。
“快去送药！”小老头喊得嗓子都哑了，不停的指挥着医馆里不多的学徒把药送出去。
段雅君拍了拍旁人的肩膀，“你守着药，我去运。”
紧了紧系在脸上的药巾，段雅君推着板车往城门口走。
城内也有人感染了，城内城外都是乱糟糟的，大官硬是自己带着手下在城里城外的转悠，才平复了一点骚动。
“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凶神在段雅君推着板车挪到医馆后院的时候现了身，“我每天看你熬药推车诊断治病都看累了。”
“我还没想好。”段雅君把板车靠在后院，嘴里敷衍着。
城内外的骚动才被大官带着人安抚下去了，段雅君从城外走回城内的路上都安静了不少。
她推着车往城内走，城内也有小车被推着往外走，车上垒着的是因病去世的人，他们要把这些尸体推到城外一并烧掉。
车后跟着的是哭天抹泪的亲人。
看了眼，段雅君就收回了视线，这些天死的人太多了。
段雅君在这里待了已经有半月有余了，正是瘟疫闹得最严重的时候，附近的医馆里帮忙的学徒也有染上病的，已经被带到后院住着了。
小老头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他忙了很多天，睡觉也不安稳。
段雅君在荔城待着的时候，凶神觉得无聊早就跑远了，段雅君也不知道凶神又去哪里找乐子了。
可能是去南方看瘟疫了吧。
反正凶神就喜欢看人受难受折磨，荔城这里看的无聊了，跑到南方去，也很正常。
等到凶神再回来的时候，段雅君正跪在小老头的床前伺候他吃药。
小老头彻底病倒了，这段时间他们日夜忙活，段雅君这种体格都累得慌，更何况是已经五十多岁的老人家了。
“你原来住着的那个村里，有人活下来了。”凶神趁着段雅君走到院里的时候凑上去，“是那个无所事事的混子，我去的时候他正指着你之前住着的那块地破口大骂呢。”
“骂我干什么？”段雅君转头看了眼凶神，接了水要去洗药碗，“总不是他当初没跟着我走吧？”
“就是这样。”凶神在段雅君身边转来转去，“他骂你当初要走的时候，明知道会发洪水为什么不坚持带着他也走呢？”
“他正骂你狼心狗肺，骂你意图不轨。”凶神哈哈笑了几声，才又接着说道：“他还骂你根本就不是想要救人的。”
段雅君无语，倒也没有因为这个生气。
“你不生气了？”
听到凶神的好奇，段雅君放下手里洗干净的药碗，“他骂我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他骂的应该是他自己。”
“他现在应该是胆战心惊害怕染病死去，但是又不想怪自己，所以只能怪我。”
“说到底。”段雅君看向凶神，“这些跟我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凶神眯着眼看向段雅君，“你已经开始说得出这种话了啊。”
“这很正常。”段雅君站在原地，“有的人值得救，有的人不值得救。”
“我又不是要成仙成神，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那种胸怀天下人的大义。”
听了段雅君的这话，凶神又开始跟在了段雅君的身边看戏。
瘟疫慢慢被控制住了，段雅君一边在城外跟着治病，一边又花钱雇了人去医馆后院照顾小老头。
小老头的身体状况不好，但是能挺下去，活的比段雅君还长。
段雅君没能看到荔城的瘟疫彻底结束，但是段雅君也不是死于瘟疫，她是被凶神连累的。
凶神现身在段雅君身边的时候，段雅君自己都有点无语了。
身边的人看着凶神黄褐色的眼睛，又瞧了瞧凶神脑袋上顶着的尖角，都尖叫着一哄而散，还有越害怕就越紧张的人撇着石头和泥巴扔过去。
段雅君只是被牵连了。
凶神缩着高大的身子躲在段雅君身后，扮着可怜，又和段雅君扯着关系，“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原本不敢动手的人群见凶神害怕的样子，也都彼此对视着，壮着胆子又走上前。
段雅君被凶神紧紧拉着身后的衣服，抬手阻拦众人，转头低声发问，“你又想干嘛？”
“你这里太无聊，我找个乐子啊。”凶神才回答完段雅君的话，又扬着嗓子故作可怜害怕的样子张了嘴，“不是我！不是我把瘟疫带过来的！！不是我！不是我……呜呜呜呜呜……”
不是你就闭嘴别说了！
段雅君心里怒吼着，可是她不敢惹怒凶神，只能看向对面举着石头和泥巴的众人，“他说的是假的，他脑子笨！他说的是假的！”
可惜段雅君再怎么喊都没有用，迎面的石头泥巴像是段雅君那天遇到的大雨一样直接朝着段雅君迎面砸过来。
段雅君就是这样被凶神牵连的，她捂着眼睛躺倒在地的时候，凶神正在大开杀戒。
也有小手摸过来，想把段雅君挪走。
从恍惚的视线中，段雅君看到了那个乞丐小孩顶着满头的泥巴想要把她背起来。
“你过来干嘛？”
小乞丐一边哭一边害怕的抖着身体，但始终都咬着牙，还流着鼻涕，努力想要背起段雅君，“你是好人。”
“好人？”前头正动手的凶神闻言转过头，“你说她是个好人？”
小乞丐害怕的紧抓着段雅君的手臂，抖得越来越厉害，张嘴想说什么，又害怕的出不了声。
凶神却没有动手，他只是盯着乞丐看了会，又看向段雅君，突地发问，“这场梦你吃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