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轻染做了一个梦。
他又回到了童年时的那间屋子,装在铁盒子里面的玻璃珠子被倾洒而下,如同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慌乱中在地板上蹿来蹿去,迷失了方向。一双厚大的手一颗又一颗耐心地捡起散落的玻璃珠,男人哼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点点地逼近狭窄的床底。
“又在和我玩游戏吗?真是个顽皮的孩子啊!”他猥琐的笑声像是催命的黑白无常一般可怕,孩子蜷缩在床底,几乎与地面贴在了一起,他听见这样的话浑身都在发抖,双手用力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当当当——”男人的手用力地拍打着床板,他已经猜到了孩子可能躲藏的地方,他没有急着结束这个游戏,就像是胜券在握的猎人给了濒危的猎物垂死挣扎的机会,他享受着这样的快感,笑声愉悦至极。
“被找到了可是有惩罚的,让我想想会是什么呢?今天会用到的是蜡烛,聪明的孩子就会自己出来受罚哦。”男人坐在床上,在孩子的眼里只能看见那双擦得油光发亮的黑皮鞋在摇晃,他听见男人的话,打了个冷颤,却不敢有所动作。
男人的话从来就不可信,自愿和被迫都是一样的结局,说不定自己这时候出去反而会更痛苦。
似乎是长时间的等候终于让男人失去了耐心,外面的那双黑皮鞋消失了,孩子正要松一口气,只见一双在黑暗里发亮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昏暗的灯光照耀之下,男人勾起一抹恶劣的阴谋得逞的笑容。
“找到你了。”
下一秒孩子被伸长的手臂拖拽了出去,他挣扎着大声哭闹,想要吸引坐在客厅的女人的注意力,可是当他目光扫到了房间外面的时候,只看见裹着白布的女人浑身发抖,她身体在大幅度的有规律的颤抖,她在害怕,她自身难保。
意识到了这样的事情,孩子也认命了,他松开了抓着男人衣领的手,止住了哭声。
“怎么不哭了?继续啊?我可最喜欢听你们哭的声音了!快点给我哭!”
孩子拼命地摇头,咬紧了嘴唇,死也不发出一点声音,男人被他的举动惹怒了,他抬起手,一个巴掌重重地打了下去,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孩子被打得头昏眼花,眼前的景象都已经模糊了,意识逐渐混沌,他依稀记得男人抓住了衣领摇晃,他往后退靠在了床边,然后呢?
他的头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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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戴维斯先生,我叫缇娜。”小女孩黑色的头发编成了麻花辫,发尾扎了一个精致的白色花绳,她提着轻飘飘的行李箱,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眼神躲躲闪闪,看上去很紧张。
“缇娜,真是个好名字,我很喜欢。”男人将长长的拐杖放在一旁的鞋柜旁靠着,他蹲下来与女孩直视,牵着她的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装进了满天星辰,只消一眼便能吸引住他人。
“这是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她说这个名字寓意很好,是得到了神明祝福的。”缇娜听到男人的夸赞似乎不那么紧张了,她鼓起勇气回答男人的话。
男人的脸却在这一刻沉了下来,一把松开了女孩的手,他声音变得冷酷低沉,再无方才的那种温柔,他重新站了起来,转身往屋内走,“神明祝福你?那你可得好好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赐福,进来吧,把鞋子拖在外面别带进来了,又脏又破,辱了我身份。”
缇娜不能理解男人为什么突然就变脸了,她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但是却想不明白是哪一句有问题。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穿着的鞋子,这是她最珍爱的一双鞋子,是修女姐姐去年送给她的圣诞礼物,她一直舍不得穿。今天是个重大的日子,她整理自己的行李的时候,特意选了最好的一身衣服,没想到还是被男人嫌弃了。
“你就是小缇娜吧,最近总听先生说起你,他很是喜爱你!来,快些进来吧!”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缇娜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急匆匆地回头去看是谁在说话。只见一个穿着佣人衣服的中年妇女提着一个空掉的铁桶从庭院里走过来,她应该是才修整过庭院的花草回来。
“您好。”缇娜有礼貌地朝她打招呼
“我叫艾米莉,是这家的佣人。你别放在心上,先生人很善良的,不然也不可能收养你。他只是对于某些事情比较偏执,说话又有点直白,小缇娜可别当真,先生是很喜欢你的。”艾米莉见缇娜扭捏的动作,一下就明白她心里所想,毕竟方才戴维斯先生说的那番话艾米莉也听见了,虽然觉得这话有些过分,不过出于对戴维斯先生的了解,她还是向缇娜解释了一番。
“嗯,我没有很在意!戴维斯先生是很好的人我知道!他收养了我,带我来到这里,给了我一个新的家,我很开心。”缇娜抽了抽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微微一笑,将脚上穿着的鞋子脱下来放在了门外,光着脚走进了玄关,这样的举动吓到了艾米莉,她连忙拿出一双拖鞋放在缇娜脚边。
“哎,这可不能光着脚!这样是会冷感冒的!你这孩子真是的!来,快穿上!”
缇娜顺从地穿上了艾米莉递给她的拖鞋,“谢谢你,艾米莉女士。”
“这孩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这么客气,叫我艾米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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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的名字是许轻染吗?”穿着警服的女人看见了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她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客厅里面的血迹斑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招来了在一旁记录案件的同事,要来了一颗糖果。她轻轻地靠近角落里的男孩,蹲下来,伸手想要抚摸他,却被一把拍开,男孩眼里带着凶狠和警惕,又缩了缩离女人更远了点,他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别碰我,离我远点。”
女人仔细地打量起小男孩来,明明已经是寒冷的十二月,他却只穿着一件脏兮兮破旧的白色短袖,裤子也是被人刻意用剪刀剪短剪破了的,外面裸露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团,新伤旧伤看得人心痛,难以呼吸。
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竟然长期地遭受这样的对待。
女人既心疼又愤怒。
她不自觉地将声音放温柔了,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别怕孩子,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会抓到那个伤害你的人,会给予他最严厉的惩罚,他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小男孩听见女人的最后一句话,终于将目光放在了她身上,他就这样看着女人,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女人如坐针毡,后背发凉,他才开口。
“你们会让他下地狱吗?”
女人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小男孩也不期待女人的回答,他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他本就是恶魔,下地狱又如何?呵,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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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戴维斯先生。”缇娜听见了玄关处传来的声响,连忙从沙发上蹦起来,连鞋子也顾不得穿上了,她带着一脸笑意欢喜地朝戴维斯问安。
“小姐,您把鞋子穿好啊!”正在厨房里面做菜的艾米莉听见了动静,回过头来看,发现缇娜又不穿鞋子就跑了出来,连忙出声提醒。
戴维斯正在换鞋子,艾米莉的话让他抬起了头,他将手里拿着的文件放在鞋柜上,皱着眉头,不知是不满意艾米莉的话还是不满意提娜的举动,他看了一眼缇娜,声音冷冰冰的,“去把鞋子穿好,到处乱跑没个样子,在孤儿院学的规矩都忘了吗?”
缇娜连忙低下头,想要认错,可是戴维斯连个眼神都没给她,直接转出玄关上了二楼,“艾米莉,晚饭直接送我房间来。”
“是,先生。”艾米莉应答一声,看见缇娜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走出来给她拿了双新的拖鞋放在脚边,她蹲下身子,温声细语道,“小姐,戴维斯先生以前是贵族名门,对于规矩十分看重,你既然来了这里,成为了这个家的一份子,就要多注意礼仪。戴维斯先生是看重你,才会对你如此苛责,你千万不要怪他,他也是因为爱你才这样的。”
“可是……艾米莉,先生他……他真的是因为喜欢我才收养我的吗?我……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让我叫他父亲啊?他好像很讨厌我这样叫他……还有,空闲的时候他宁可呆在书房里面也不陪我玩,甚至晚饭也不和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一家人,不是应该在一起的吗?”缇娜实在是委屈极了,她听见戴维斯说到了孤儿院,她很害怕自己又被抛弃,又被送回那个地方,泪水一滴滴落在了木质的地板上,艾米莉轻轻为她拭去眼泪,拍了拍她的后背。
“不是这样的,缇娜,你很好,先生一定是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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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姐,他就是那个凶杀案的幸存者吗?这孩子多少岁啊?看上去很小啊?”女医生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小男孩,他身上披了件刚买的羽绒服,房间里面也开了足够的暖气,那张苍白的脸终于有了血色,这让他更真实了。
女人也偏过头来看了一眼坐在房间里面的孩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孩子并没有做户口登记,连个身份都没有,还是我们到了现场之后,问的周围邻居才知道他的名字。年龄的话也不能确定,不过邻居说反正这孩子在那里生活了三四年了,推断的话可能七八岁吧。”
“才七八岁的大小,就遭遇这样可怕的事情。报案人就是他吗?”女医生摇头叹气,虽是同情,但是也无法做些什么,毕竟这样的事情太阴暗,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看见的。
“不是,报案的是个成年人,这孩子不过七八岁大,声音稚嫩,与他无关。不过报案人确实神秘,我们问过周围的邻居,他们压根不知道这里面发生的事情。”女人提到了这一点就觉得头疼,报案人的身份成谜,而孩子的证词可信度不高,现在他们虽然能够锁定犯罪嫌疑人,可是苦于没有证据,不成闭环,案子进展极慢。
“成年人,又不是邻居……我的天,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张姐,这报案人不会是……”女医生出口的瞬间便被女人一记眼刀堵住了,她伸手拍了拍女医生的脑袋,“你可别乱说话,这事我们会解决的。这孩子身上有很多陈旧伤,要劳烦你照看一下了,我安排了人守在这边,以防万一。”
女医生吃痛只得点头,揉了揉脑袋,轻轻敲门,随后推门而入,小男孩神情淡漠地看着进来的女医生,那样的眼神竟让她有些害怕,一时间站在原地不动了。
“我不需要治疗。”小男孩如是说道。
“什么?”女医生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男孩。
“我说,我不需要治疗。这些伤我要全部保留下来,只有这样才能记住。我在地狱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