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的夜晚应该在医院里所有的部门中是最安静的。虽然偶尔病人的叫嚷会吵醒大家,不过还是有大部分声音会被医院中良好的隔音效果给挡掉。
依依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异样的宁静让她不自觉的心跳加速。
夜的静谧,灯的幽光,路的诡秘。
一切的一切,都静的不正常。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不正常。
依依穿过走廊,看到前台的护士小姐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依依皱了皱眉,虽然她也不想打扰到别人休息,但这一切都太奇怪了,起码,她想弄清楚白天来过的那个女孩是谁。直觉告诉她,只有她才知道这一切的缘由。
“嗯……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想问一下……”依依支吾着开口,等待着人的回复。可回复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只是想问一下……”依依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也因为护士小姐没有反应而皱了皱眉。
还是一片寂静……
“打扰一下,护士小姐!小姐?!”声音又大了几分。
依旧是一片寂静……
依依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上前一步,试图把这个沉睡的护士小姐叫醒,可是无论她怎样说话,甚至是推开护士小姐,依旧没得到回应。她抬头看向墙上的钟——十二点!还是十二点!一分不多,一秒不差!
异样的感觉爬上依依的心头,好像被什么挖去了心,又像千斤重的东西压在自己身上,压得她都快透不过气,无法呼吸了。
这一切都是巧合吗?是停电了吗?可为什么走廊里的灯还亮着?是表坏了吗?那为什么两个表或是更多的表都一起坏掉了?就算它们真的都坏了,那为什么时针分针秒针都恰好停在了“12”上面?不是“11”,不是“1”,偏偏是“12”?
呵呵,这个巧合未免也太巧合了……
可是万一……
那剩下的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呢?
恐惧如同一只小虫子,不知不觉中爬上了依依的内心,慢慢的,滋生,延伸,直到占据整个心房,一点一点的将那仅存的坚强与肯定吞噬。
“嘶——”不安让依依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已经把刚才的礼貌歉意抛于脑后,她开始试图把那个护士小姐摇醒。
“醒醒!醒醒!”依依快要被这种压抑的安静给逼疯了,她要生气!哪怕一个人也好!
“快醒醒!”依依发狂般的嘶吼着,“我求你,快醒醒!”豆大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湿润温暖的泪水划过她的脸颊。啪嗒一声,泪珠落在医院米白色的瓷砖地板上,溅起一个个小小的水花。
依依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护士仍旧没醒,趴在那里纹丝不动,医院里也依旧静得可怕。
——我该怎么办?无助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对!现在不是该哭的时候!
依依用手背擦干泪水,慌乱之中依依还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手上?
依依抬起右手,一块陌生的,乳白色的手表映入眼帘。这是谁的表?为什么,会戴在我的手上?
依依试图把它从自己手上取下来,可她很快便发现这只是徒劳,乳白色的细长的表带上没有任何表扣?!那,这个表是怎么戴上去的?又是谁戴上去的?
扯了扯表带,依依试图找出这个表的玄机来,一无所获。转了几圈,又试图发现什么新的线索。与表盘连为一体的白色表带找不到任何突破口,依依不禁怀疑这只手表是怎么带上去的了。没有表扣的手表,一旦戴上去,便再也取不下来了吧……
无论依依怎样去做,表还是纹丝不动,她的额头上已蒙上一层薄汗。
算了……依依决定放弃了。她的注意力已逐渐放在了表盘上,的确,刚刚的时间来得太过诡异,让她不得不再放些注意力在时间上面。如烟水晶般的半透明黑色放在纯白的表盘上给人异样的感觉。十二个阿拉伯数字与表针如同十几朵罂粟花,在纯白的表盘上邪魅而又妖治地绽放。
黑色的指针静静地划过,虽然这是在这寂静的夜里的唯一的活力,却没有给依依一种安心的感觉。指针一下一下的,反而让依依觉得莫名的心慌,压得依依快喘不过气来了。
等等,指针!为什么这个表只有两根指针?!
这是一块只有分针和秒针的表!是谁把时针拿了?还是……这个表本身就没有时针?不光是指针,似乎还有一个地方不对劲!
依依盯着表,过了一会,她恍然大悟!这个秒针虽然和平常的表一样,可是那分针却是逆时针旋转的!依依为了确定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直到她亲眼看着那个分针又向后回拨了三小格她才肯相信——这的确是倒着转的!
这感觉真不好,像是死亡倒计时一样。算了,不要这样想了,出了医院再找找人吧。
依依站起来,向门口走去。突然,一个身影从医院门口一闪而过。是她!那个美得不真切的少女!虽然夜晚很黑也很暗,但是在昏暗的路灯下,那一头如水波般柔顺的卷发,那一头亚麻色的长发清楚可见。
依依追了出去,她认为那个女孩一定知道什么!一定知道的!她有好多问题要问她!一定要追上她!
此时,表上的分针正慢慢向“4”划去。十多分钟过去了,黑暗依旧黑暗,沉寂依旧沉寂,依依依旧一无所获。的确,她很不幸的跟丢了。可能是这夜晚太黑,可能是这街道太静了,可能是那女孩的速度太快了,反正无论是什么原因,总之结果是这样——她跟丢了。
一个人在无人的街道上晃荡,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在这样的诡异的夜里,她还能希望些什么?穿过了几条大街,住房区的灯稀稀拉拉的东一个西一个,也只有路灯整齐的排列着。橘黄色的灯光多多少少给这孤寂的夜添了几分温暖与生气,依依一个人的身影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很长——格外的长,也格外的孤寂。
脸上突然有那么一丝丝的热,依依低下头伸手一摸,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又哭了……
抬起头来,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的视线,远处的路灯已经变成了橘黄色的光晕。
曾有人说,等一个人在他孤单的时候,身边的那种安静的环境会让人想到很多。是啊,依依抬起头,望向那墨一般黑的夜。
呵呵,究竟是怎么了?一切都变成了这幅鬼样子?大半夜的,我一个人追出来,就为了寻找一个答案?结果呢?没有人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了!那个古董店!一切的事情都是从那里开始的!我要去那个古屋!不管现在几点!不管现在在哪里!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古董店!
依依凭自己的记忆往回跑,穿过了几条街后眼前突然眼前一黑重心不稳地向前倾去。她一定没有发现,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间,表盘发出白色的光,分针和秒针指向最顶上的那朵罂粟花,绽开、开放……
街道恢复原来的幽寂,空荡荡的。
第二天清晨,依依双眼空洞坐起来冲出医院,径直奔向古屋,下楼,过街……重复着昨天的一切,周而复始,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第三次看见那辆车冲过来。
然后向后倾倒,如尘埃般消失在风中。
这一切都完了吗?这一切都会完吗?
医院的夜晚,静得让人害怕。护士偶尔在走廊上走动,有的病人轻声呻吟,而夏依依只是躺在病床上,如果不是均匀的呼吸,会让人怀疑她是否还活着。接近十二点的医院,除了各个病房里的呼吸声,钟表的滴答声,静谧得好像只剩下死亡。
“咚——咚——”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就像有魔力似的,所有的人在这一刻陷入了沉睡,像失去了灵魂一般直直倒下。与此同时,依依从床上惊醒。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钟表失去了活力,世界不再运转,指针再一次指向了“12”,亦停在了“12”!依依睁大了双眼,回想起昨天的事情,对了,那只手表,那只纯白色的手表!她抬手便看见那只逆转的纯白色手表,上面的指针指向了代表十一的那朵花。依依心里没由头地想着——不能耽搁时间了,要赶快!
她推开病房的门,果然静谧得充满了死亡的气息,不出所料,大家都陷入了沉睡。
必须赶快找到那个神秘的女孩!
从医院的住院部走到大门口花了不少时间,风扑面而来,刮得脸生疼,依依不觉拉紧了自己的衣领。为什么没有那个少女?在她的潜意识里面,她应该出现的!可是,她在哪里?依依回过头,高大白色的建筑压抑得让人窒息,她想离开这里了。
古屋!那个古屋!一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面铜镜!对!铜镜!
像是争分夺秒一般,她奔跑着,沿着自己的记忆跑向古屋,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可她突然停住了。记忆在这里终止了!依依环顾四周,并没有那座古屋,正前方的小路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四周都有路灯照明,可唯独那条小路一片黑暗,风夹杂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依依打了一个寒颤。
是这里吗?要不要进去看看?明明扑面而来的是死亡的气息,明明小路的尽头是无底的黑暗……那个女孩,真的会在这里吗?
像是响应了她心底所想,小路两旁的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来,霎时便将这条小路照的明亮。
没错,就是这里!依依分辨出了左边的欧式建筑风格,而右边则是中国汉唐的建筑,好像,古屋就在他们中间!忘却了心里原有的恐惧与迷茫,依依一步步向前走去,眨眼之间,自己走进了一个庄园。抬头望去,古屋就在它旁边,只是……隔着层层栅栏。
我什么时候走进来的?我不是在外面的小路上吗?依依回头看去,可看见的不是那条明亮的小路,而是一片坟地。
墓碑……到处都是墓碑!依依心里是极恐惧的,可双脚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沿着那条唯一的石子路走下去,她不断地留意着墓碑上的姓名,她并不认识这些人,可控制不住自己去看。
等一下!依依突然停了下来。石子路尽头有一座孤零零的墓碑,上面赫立着的正是自己的名字。
不,不可能的!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涌然占据着她的内心,她快步走过去,心里不断的安慰着自己:不过是同名的人罢了!毕竟,这个世界上叫夏依依的人太多了,不是吗?
可是,照片是你本人的,出生年月日和自己丝毫不差,还算得上是一个巧合吗?
“不,这不可能!”依依依旧不相信,她伸手想要去扳那块墓碑,却意外的发现上面刻着一行小字!依依疯狂的想要弄清楚这件事情,完全冷静不下来,更不要说看那行小字是什么。泥土是稀松的,证明它是才立好没多久的,所以是不是有人故意放上去的?他知道自己要来,所以……故意让自己看见?
对,一定是这样的。墓碑上的自己笑的那样灿烂,可却又那样渗人!依依站在那里发呆,直到听见身后的门被推开。
猛地回头看去,却又像被石化住一般没了动作。
门后的那个女孩,是……
夏依依?!
依依愣住了,完完全全的愣住了。为什么会有三个夏依依?一个已经死了,一个站在自己面前?而她自己,也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的。这就是所谓的平行世界?
她向两面看去,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这里是欧式建筑的风格,所以墓碑上的那个女孩,是这里的主人。而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唐装少女,是另一侧的主人。而自己,进出过那个古屋,而古屋是两种风格,两个国家的分界线,所以……
不要再想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好想再想下去就会得到一个自己都不愿相信的答案。
是梦,我一定是在做梦!睡一觉就好了!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就是充满福尔马林气味的病房了!
依依用手捂住自己的双眼,过了好久才松开手,可令她失望的是,什么都没有改变!一点都没有改变!翻开自己的手,右手手腕上的那只纯白色手表异常醒目,分针逆转,停在了“4”上面。
这只手表!都是因为这只该死的手表!今夜所看见的一切都源于这只手表!噩梦的开始就是它转动的那一刻!
依依拼命的想要将它取下来,但是没有表扣的手表怎么可能取得下来?怎么可能?九朵罂粟花悄然绽放,黑色的,妖媚的,像是地狱的召唤。
“看明白了吗?”一个声音从依依身后传来,依依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站在古屋的二楼,那面神秘的铜镜面前。于是她大大的松了口气,可又觉得有些惊恐。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古屋?为什么会对着这面铜镜发呆?她看见的是幻想还是真实的?
病号服裤脚上的泥土,给了她无声的回答。
等等!刚刚说话的是……那个亚麻色长发的少女?!那个自己一直想找的女孩?!
依依扭头看向她,总觉得哪里隐隐的透着几分怪异。
是哪里呢?
对了!是她出现的方式!她是从镜子里面走出来的!这面神秘的铜镜,一切都是因它而起!
“你叫什么名字?”依依问道。
少女缓缓开口,可她的身影在依依眼里却渐渐模糊,身体像是突然失重一般向后倒去,耳边的一切都听得不太真切,隐隐约约好像有一个“左”字。
少女站在她面前,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倒下去一般,也不伸手去扶她,只是低低的笑了,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那只表上,“你会知道的,我的名字。”
分针指向“12”,十二朵罂粟花悄然绽放,风透过窗子吹进古屋,依依费尽心思想要取下来的手表就这样散在风中,像尘埃一般。
少女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纯白色的手表,像是在看一位亲切的老朋友,眼神是那样温柔。
彻骨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