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何必与这等人计较?不若还是上京去吧。”身边那陈姓的侍妾,就低声向着丁一这么说道。倒不是怕事,而是觉得没趣。她虽是家族里的庶出女儿,但论起辈份,和陈循还是五服内的,能叫得了陈循一声伯父的。
其他三位基本也是差不多,别说丁一在这里,就是靠她们四人之中随便一位,也不至于怯了知府的儿子。都是官二代嘛,拼关系、拼家里的官帽子,怎么说也是能跟首辅、六部尚书这级别攀上亲戚的,会怕一个知府的儿子?何况这事还是占着理。
丁一却就微笑着按了按她的手,对她笑道:“一件事办好再办另一件吧。”
他来这诗会,本来就是要收罗人才的,不是收罗人心的,是人才。
现在就走,那真的就是白费了功夫。
收罗人才做什么?美洲、非洲那一大块地方,总要有地方官去管理啊,才叫做殖民啊!
要是跟大明一样,搞宣慰司,宣抚司,小国国王来了,就给封个官,没事能朝贡,回礼还占人家整个国民生产总值的大头,那叫什么殖民?那占的地方越多,亏得越多吧。丁某人可没有这么干的打算。
甚至,丁一压根就不打算在海外搞什么议会式的结构。
殖民政府搞什么议会?这玩意得和山姆学习,国内国外是两回事,殖民地就是尽可能剥削。各种文化侵略、价值观侵略,国内就好好当灯塔,这才是高明的手段。
那么。让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去当殖民地总督合适,还是让一位读书人去做这个职位合适?当然可能有个别大字不识的农民能干得比读书人好,但总归来说,有功名的读书人,至少大概率上来说,管理一个城市,还是要更为有效一些。执行丁一这边发布的政令,也会更有力些。或是更直接些:剥削起原住民来。会更为隐蔽和有效。
这才是丁一为什么要笼络这些读书人的根本。
李大公子能受这些读书人的追捧,也不单单他是知府的儿子,此人在严州是有不错的文名,相比起来。要比王平之这位同知公子强出许多。而且王平之考了两回进士都落榜,李大公子却是还没去考,大家都认为,以李大公子极为敏捷的文思,进士的希望,是要比王平之大得多的。
此人行在楼梯上,踏了三步,便开口呤道:“芹川邻大坞,碧水接山都。”芹川边上有个地方。就唤作大坞,来的路上就摆了两回渡,这一句倒是切境。只见他又行走两步,又接着呤道,“霜白孤骚客,残黄伴瘦驹。”这是说秋凉之色,倒也不算无病呻吟。
落了楼梯,行到丁一桌前。望着那几位侍妾,却就摇头呤道:”雅香依陋壁。紫蝶恋柴芦。何以浇胸垒,千杯浊酒无?”
这就是骂人,骂丁一是陋壁,是柴芦,而那些侍妾自然就是雅香、紫蝶了,他是多么为这雅香、紫蝶不平啊,以至胸中了有块垒,要用千杯酒来浇才行。
这人算是个有才的了,律诗不好弄,三四、五六断句,都要对得严整,并且起承转合要接得上,韵脚又要讲究,不能这句押三江,下句押四支,每个字的平仄,也得对得上。文思敏捷这位是真当得上的。
何况在符合这些条件的前提下,他还能把丁一骂上,骂人不难,要弄一首每句都要出典,平仄韵脚合乎格律,起承转合也没问题,对仗也合适的律诗出来骂人,并且随口就来,就真的一般读书人都搞不来的,这可不是凑上四十个字就能交差的活计。
这倒不用帮闲暖场,边上士子听着,就有人拍案叹道:“当真高才!大公子这份诗才,真真是难得的!”
又有人把这诗从头呤了一回:“芹川邻大坞,碧水接山都。霜白孤骚客,残黄伴瘦驹。雅香依陋壁,紫蝶恋柴芦。何以浇胸垒,千杯浊酒无?”、
看来这位不是要拍马屁,是要找磋来着,但从头到尾,却真找不着拗律之处,只好无奈摇了摇头道,“学生不如也!”
那些持杯过来向丁一发难的举人,却是拍案叫好,纷纷对丁一说道:“兄台,都是读书人,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呤诗也能凑。郊游至此,怎么也得凑个趣!”
看热闹那真是不怕事大,更有人接着撩拔:“方才丁台随口呤出文正公的‘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来些朔风气味,一荡李大公子的婉约,岂不大妙?”这就是硬要把丁一架到火上来烤了。
丁一倒是老老实实地推却着,一是他现时在地位、声望、权势,作为出一首诗词,太差的话,以后被人发现是他做的,那就很尴尬,很丢脸了;二是诗词这玩意,还真不是看功名的,作八股,凭多出的几百年见识,凭信息爆炸年代的经历,加上被学霸们虐出来的水准,他真不怯,但这诗词,讲才情的好么?并且人家下完楼梯就吟出来,丁一要在纸上修改半天,那也真不如不作啊!
“学生不擅此道,诸兄见笑了。”丁一起身作了个罗圈揖。
谁知李大公子听着,冷笑道:“如此,不知道丁兄来此何事?我等邀友郊游论诗,若是不擅诗词,当自行藏拙才是。为何兄台又是香车美人应邀而来,难不成,真如刘某这不堪小人所说的,兄台此行,是为把身边玉人送与在座某位?”
这打人不能打脸,丁一听着就炸毛了,这是把丁某人比成皮条客啊!
丁一是动了气,微笑问道:“定要我作?”
“正是!”李大公子冷笑着盯着丁一说道。
“浊酒为题?”
“浊酒为题,不过若是抄袭旁人之作,丁兄却就怪不得我等要给你难堪了。”
丁一脸上的笑意愈盛了,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倒是几段长短句,便博诸君一笑,如何?”
“诗词皆可,无妨。”李大公子用下巴指着丁一这么说道。
词也有它自己的格律,不见得就比诗容易,并且意境这玩意,这里都是行家,出口便知道高下,李大公子认定了,只要丁一接招,今日就势必丢脸的!
“欲寄愁心朔雁边,西风浊酒惨离颜。黄花时节碧云天。”丁一稍一思索,这不得已之时,他自然便当毫不犹豫当起文抄公了,而纳兰性德自然就是首当其冲地惨遭盗版了。
丁一方才吟到此处,便有李大公子的帮闲失笑道:“这平仄不对啊!”
话没说完,便被李大公子一脚踹了过去。
李大公子的脸色很不好看,帮闲没水平,他有啊,这不是诗,这是词,正是《浣溪沙》那个词牌。这三个断句一听,李大公子便已觉得有些寒意,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是内行,自然品得出,丁一吟出来句子,和他自己作的诗词的高低和不同了。
而当丁一吟出后半阙来:“古戍烽烟迷斥堠,夕阳村落解鞍鞯。不知征战几人还。”
那这个镇的酒楼里,基本都没声音了。
这玩意,要是一班文盲或是没接触过诗词的人,听着真怕不是懂谁的好,不出奇,搞不好还数数谁吟的字数多吧。
但此间坐的是什么人?有举人功名的就有十来个了,其他的就算是秀才,也是很有诗名才会被邀来参加这郊游诗会的,也就是说,都是懂行的人。
便是李大公子和王原从严州府带来的那些女校书,那也是青楼里的红牌,这年头的青楼红牌诗词歌赋是看家本领——往粗糙里说,跟后世那些失足妇女,要不会iso一套技艺的话,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从那百越之地历练过一个性质。
所以这里都是行家,好不好,那一吟出来,大伙就品得出其中高下的。
这玩意虽说文无第一,但境界差太多,也真的就不用争议的事。
有随行的歌伎已调了琴瑟,按着调子,唱起了丁某人“作”出的这词来,当她们唱出第二遍时,这已是一个态度,就是女校书们已有了共识,丁一所作的,那要比李大公子强出太多了。要不然唱完丁一的词,也该唱李大公子的诗才对啊。
士子们还没表态,怎地李大公子带来的女校书就先表态了?
前者还在斟酌一下,有没有可能为李大公子兜圆回来,以免李大公子脸上太过难看;后者则不然,这年头红灯区分许多种,能混到她们这地位的女校书,可不是靠iso一条龙来揽客的,一味讨好依附权势,要是这权贵腻了,那她们就完蛋了。所以才名和傲骨往往才是她们最为艳丽的饰物,她们自然是敢表态的,以显示自己在诗词上,在气节上的修养。
女校书表了态,士子们也就没法再装下去,纷纷起座对丁一作揖:“丁兄高才!”、“夫子随手拈来,却颇有灵性,在下佩服!”李大公子真的是一张脸红到不行了,感觉这丁夫子真真是可恨,明明水平这么高,之前偏偏装模作样,引自己出手,再来打脸让自个难堪!
不过若是技止于此,就这么点本事,李大公子也不会得到严州府士林、官场一致的推许。
连眼珠一转都不用,李大公子马上就换了个话题,才情比不起丁夫子?没事,把丁夫子名声搞臭就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