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关平来江陵只过了半个月的时间。
可现在看起来这里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同。
之前曹军的水军战船全都簇拥在一起,一眼望不到头,看起来相当壮观。
而现在尽管也是簇拥在一起,可江岸的船、岸边的营寨之间都有不小的距离,看起来场面非常的诡异。
马良和关平乘船到来的时候,两边各有一只船飞快地冲过来,船头的士兵一个谦恭一个暴躁,询问关平的来历。
关平早有准备,乐进手下的屯长王摩缓步上前,口称是受乐进之命前来送粮。
他们的手续真实完整,又没有展现出任何攻击性,江边的曹军水军自然同意放他们靠岸。
可到底是听谁的命令靠岸又是一件非常伤脑筋的事情——水军都督、汉阳亭侯蔡瑁的手下要求他们向南靠拢登岸,而另一边丞相参军陈群则亲自在岸边,强令关平等人靠北登岸。
居然都斗到这个地步了……
关平和马良本以为只要有曹操在应该还能调和这一切,但现在他们才发现有些事情真不是靠着三言两语就能解决。
荆州最强的豪族蔡家终于露出了他们狰狞的獠牙,曹操现在已经处在了骑虎难下的关头。
痛惩老同学蔡瑁,这样等于拱手将整个荆州完全交出去,甚至有可能导致蔡家为代表的荆州豪族集体投奔刘备温暖的怀抱。
不对蔡瑁进行处置,那怎么对得起曹洪为代表的宗族,这更是动摇曹军根基的举动。
曹操军略、文采都很厉害,但在制衡怀柔方面远远称不上顶尖,在这种危难时刻居然一时毫无办法。
现在,他也只能勉强维持现状,暗中派人跟蔡瑁谈判。
陈群焦急地看着来船,等待着事情的发展。
这个时候有运粮船到来,有可能直接打崩曹军和蔡瑁之间的关系。
尽管眼下曹军的势力依然远远超过蔡家,但这也基本代表想要在此战中获胜成为泡影。
蔡瑁一方也在等待。
痛惩曹洪之后曹操并没有派兵围剿,说明他已经认识到了蔡瑁的本事,但现在他同样面对一个两难的困境。
这运粮船自襄阳来,蔡瑁可以不要他的粮食,但必须让他们停在自己的码头,不然不足以提现自己的威严。
可现在陈群摆明了要争,如果闹得太过分,只怕会大打出手,到时候又是一桩难事。
说白了,蔡瑁只是在从心不成之后被迫彰显出的狂态,蔡家利益最大化的行为不是跟曹操翻脸,而是逼迫曹操像刘表一样让渡给他大量的权力。
眼看运粮船缓缓接近,藏在暗中的蔡瑁捏了把汗,思来想去,还是准备跟陈群争一争。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个呼唤声:
“可是蔡叔父当面?蔡叔父近来可好?”
这声音有些耳熟,让蔡瑁一时想不起是谁,他略略犹豫,还是站在船头向远处眺望,果然看见对面的船上站着一个自己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的少年。
咦,他是谁来着?
这也不怪蔡瑁。
他之前的主要敌人是刘备等人,怎么会特意留意关羽那个乳臭未干的儿子,倒是他手下的主簿颇为乖觉,略带几分惊恐道:
“君侯,此人好像是……关羽之子啊?”
“啊?”
蔡瑁瞪眼看过去,只见远处关平的面孔逐渐清晰可辨,居然跟印象里关羽家那个总是对自己瞪眼的少年有几分相似。
这,这……
“蔡叔父,久违了。”
关平在船头朝蔡瑁下拜行礼,满脸笑容:
“小侄云山,前次多劳蔡叔父关照,此番来江陵送粮,还请叔父行个方便,放小侄登岸吧!”
众目睽睽之下,连曹洪都敢当街殴打的蔡瑁立刻打了个寒颤。
谁是你叔父,别特么乱认亲戚,我跟你哪有半分关系?!
这关家大郎之前搅得江陵天翻地覆,这次怎么从襄阳过来了,还在给乐进送粮?天知道他又打了什么鬼主意。
蔡瑁不愿意让他靠岸,可关平的船越来越近,还一口一个叔父叫着,蔡瑁下意识地想要挥手将关平直接擒杀,可他心中又猛地转过几个念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原来是云贤侄,令尊可好?我那外甥没跟你一起来吗?”
关平之前一直悬着一颗心,生怕蔡瑁喝破自己的身份,那他只能调头就跑,见蔡瑁居然熟稔地跟自己打招呼,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诚的微笑。
“家父好极,此番只有我自己来。等交割了公事,再去叔父府上拜见。”
“哈哈,我与令尊十余年不见,汝都长大成人。还是公事要紧,改日吾要与令尊畅饮几杯!”
蔡瑁这话说的很明白。
我以前是认识这个姓云的他爹,但是十多年不见,认错人也是很正常的。他又警告关平,闲的没事别来我这。
关平微笑着又拜了拜,蔡瑁也趁机摆出一副不跟小辈为难的姿态让众军散去放关平登岸。
陈群终于松了口气,赶紧上去迎接。
关平请教了陈群的名字、官职,又从容地递交了徐晃、乐进的军令,马良和王摩也上来拜见,将之前遭遇江东水军,众人拼死作战,损失两条船才好不容易杀出来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陈群。
陈群松了口气,亲手扶起关平,又帮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和颜悦色地道:
“坦之啊,我久闻令尊当年抵抗孙坚的义举,想不到今日居然看见义士之后,实在是欢喜。你这次颇立功勋,以后还得多多读书习武,为朝廷做事才是。”
关平强忍着才没笑出来——他随便编了个爹的名字和实际,陈群居然装出听说过,实在是搞笑至极。
“我,我等损失两艘运船,还望丞相莫怪。”
“哎,这是什么话?能从周瑜手下逃出生天已经颇为不易,丞相岂能苛待义士?改日若有机会,我引汝参见丞相!”
关平一脸黯然:“败军之将何足言勇?我军苦战几番,全仗季常兄果断放弃运船这才逃出生天,哪敢去丞相面前丢人。”
陈群心道当日大战定是极其惨烈,这小子定是抛弃了战友才勉强逃出来,因此怕曹操询问之下露馅。
这也是人之常情,倒是无所谓。
他摇了摇关平的手掌,温和地像大哥一样:
“胜败不过兵家常事,羞见丞相也……嘿,也罢了,最近丞相的心情也不好。
以后在江陵城里要是有什么事情尽管报陈某的名字,我一定帮你处置。”
陈群这种正规大族出身的人当然懒得跟这种乡野之人结交,但他意外从关平的话中感觉到了一点机会。
现在曹军跟蔡瑁的关系处的很僵,一直找不到和解的机会,这个小儿勇猛,又颇得马良推崇,连王摩这样的老卒也对他毕恭毕敬,肯定有点本事。
若是能好好利用此人,说不定能打破现在的僵局。
陈群这个参军可是有兵权的,若是好好调度,将力保军粮畅通的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那又是天大的功劳。
关平心中暗喜,忙道:
“那就多谢陈参军关照,某原为陈参军拼死杀贼。”
陈群心道这种乡野之人果然好忽悠,稍稍折节下交就能让他感激涕零。
他脸上略略露出几分矜持之色:
“好说好说。儿郎们也都辛苦了,嗯,这三船粮食也不多,都赏给手下的儿郎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