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阳世天不良,死落阴司无伦常;
偶逢阴阳浑沌时,敢下碧霄三千丈!
盘古开天,五圣现世,有‘圣’、‘仙’、‘人’、‘鬼’、‘妖’、‘魔’六族灵智,天下生灵尽归其中,然世间纷乱战火燎原,生灵涂炭万无安宁,于是五圣议定之下,取天地人三书,即天书封神榜、地书山河社稷图、人书生死薄,借大衍天机时分封神盖棺,将这纷扰世间重梳,规天矩地以为方圆。
五圣藉由天书之威,天地之气,自塑一族,跃然六族之上,执守天理,名为神。
然天机大衍终究守衡,有阴既有阳,有聚必有散,有遮拦世间的天理无穷,便有天机不及的孔窍,无人知其因,亦无人能解其变。
是为,道!
东胜神州极北之处有一山,方圆万丈,名为梅山。
梅山有妖,数百年前便有七名妖王下山为世间最后一位人王助战,却折戟沉沙命丧黄泉,后虽被封为神,也是只得其名不负其实,被变相的禁锢了起来。
然,梅山之妖却未断绝,历经百年春秋却愈发茁壮繁生,亦成为了东胜神州十二大妖孽汇聚,生灵禁断的绝域魔窟。
相传,梅山有一林七山二十九谷,七名大妖只是这七山之主,只要当中那一绝林仍在,妖王安然,梅山妖脉就永不会断,繁衍漫漫,尽填这万里之地。
尘世八千斑斓骨,繁花散尽入三途,我们的传说,就从这梅山开始……
吾乃妖孽,如此俱好;
举世厌弃,那又如何?
诸天旨下,众生参禅,
贱命入骨,死不行善!
※
梅山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暮色昏沉,外界虽已经春暖花开,然而此处依旧浑沌,每日白昼不超过三个时辰,余下便永远笼罩着在这片或浑黄、或漆黑的天幕之下,浑噩迷离,加之那永不消散的雾瘴,使人心悸,生人勿近。
今夜血月当空,是个难得看得到月亮的晚上。
一轮巨大的猩红圆月几乎占据了整个苍穹,仿佛下一刻便会重重的砸到头上,只稍抬眼便能看见月面巨大圆环的残缺崩口和雄浑山脉中疤瘤般的凹凸,那些封神一战留给夜光桂魄的痕迹。
(PS:夜光桂魄均指月亮(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屈原))(桂魄飞来光射处,冷浸一天秋碧(苏轼))
血月初升,月光竟如雨点般从天空滴落,淅淅沥沥,落地后立刻流水般蔓延,把一大片一大片浓郁的猩色涂抹上世间万物,如同斩首时颈项喷涌的鲜血,绚丽夺目,随之而来的却是死亡。
血月不光是预兆不祥,出现本就已是灾祸,伴随着血色将整片大地浸染,东胜神州已犹如张开了幽冥之门,妖邪鬼祟、魑魅魍魉纷纷现世,将恐怖和死亡撒向四方八合。
月面尚未完全展开,山中的弱小妖物已尽数藏匿起来,惶恐不安,等待着苍狼啸月的开始,以及百妖暴走的结束。
绯红的夜色下,梅山最外围的乱石岭旁,有一道黑漆漆的身影却慢慢的顺着山脊爬了上来,步履虽满跚却坚定无惧,一步步朝着石岭半腰的石崖摸去。
赫然是一只丑陋的残废猢狲。
它身材极矮极小,也极廋弱,头顶身上到处的皮毛都被扯掉,露出血迹斑斑的秃皮,突出的牙齿已有一边折断,剩下了豁缺的牙桩,两只眼睛一大一小,一条腿怪异的扭曲,草叶厚厚的包扎,然边缘却还依旧不断渗出黄色的脓液,似是已断未愈,行走间不由让人担心会不会突然再次断掉。
背上,竟然还扎着一堆乱草,拧乱如麻,也不知内藏何物。
伤得如此之重,也不知它究竟会出来作甚,又为何会选在这个血月当空的档口?
而且,灵智竟然未失,依然保有本心?
猢狲极小心艰难的朝着乱石岭山崖爬行,此处原有大小数十道石窟山穴,可现在却已全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或者一堆堆乱石,将原本的洞口纷纷掩埋堵塞,内外隔绝。
猢狲渐行渐近,终于抵达了最近处的乱石堆,它侧耳凝神,渐渐从山石堆后听到了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洞中之物显然正在竭力抵御心底由血月带来的狂躁和迷乱。
倾听片刻,它毫不犹豫的朝着另外一处爬去,秃皮被山石的棱角和树枝刮破也不以为意,只守着眼中那一丝冷冽,就似断腿与己毫无关系般漠然处之,神色不变。
它找的第二处,便是此间最大的石堆,再次附耳片刻后,猢狲眼中的冷冽嗖然化为一抹残忍,狰狞若鬼,它毫不迟疑的把背上的乱草扯下,三番两弄,从中取出了两只尚未完全断气的田鼠。
两只田鼠并不肥硕,如猢狲般干瘦,各自四足都已被折断,也不知被摆弄了多久,早已奄奄一息,被扯出来后也只是微微抖动,发不出半点声响,但就是这样两只田鼠,却让猢狲眼中闪出了灼热的光芒,舌尖从唇上舔过,喉头上下,显然饿得已经久了。
猢狲猛然一口咬在了田鼠的喉头,只一口,便将那田鼠的脑袋扯了下来。
不过,它却并未吞食,而是将这田鼠的身子翻转挥动,将那鼠血尽量甩出,散在这洞口的方寸之地,然后迅速之极的转过身,匍匐在地,朝着来时的方向匆匆而去,就连断腿也竭力在地上蹬踏,使得这离去也多了些仓惶的味道。
途中,它还将另外一只田鼠的头也生生扯掉,鼠尸衔在口中,让鼠血顺着自己的去路一路蔓延,在它身后隐隐指出了方向。
几乎就在猢狲身影消失在山崖背后的同时,这处石洞中的喘息已经粗重了许多,呼哧呼哧犹如匠人的风箱,堵洞的山石上也微微晃动,只是几声过后,那石堆从内由外轰然塌翻,一只巨大的黑影从洞中冲了出来。
洞中冲出的亦是只猢狲,虽同是猢狲,却生的膀大身壮通体肥膘,黑色的毛发在夜风中飘荡,两只獠牙更是威武雄浑,衬着两只通红似血的瞳孔,煞气十足宛若鬼神!
远处,此起彼伏的狼嚎兽嘶已经响起,彼此回荡,暴戾的气息笼罩着整个梅山。
巨猢狲神智已迷,对于原本的禁忌毫无感觉,鼻翼扇动,顿时找到了那地上的鼠尸,倏然虎扑,三两口便将那鼠尸和沾血的泥土全部咬进口中,吞咽下肚。
鲜血入腹,那猢狲心头的狂躁更盛,只觉得通体难受,忍不住扬天便叫了起来,嘶吼声融入那响彻山峦的吼叫中,交相应和。
很快,巨大猢狲就嗅到了空气中那丝残留的血腥,厉声嚎叫中它已四肢落地,拼命朝着那血腥的源头狂冲怒突,几近疯癫,躁得满山飞鸟惊起,鸦嘶蝠旋。
数个呼吸之间,那巨大猢狲已经冲到了乱石岭的边缘,此处无草无木,尽是一片山岩,若是按照后世的话说,这便是片极好的花岗岩石脉,然而在妖兽眼中,这不过是片毫无猎物可寻的荒野罢了。
血腥气的源头,是个人头大小的石洞,洞口极为狭窄,只恰恰够将其头探入,若是平日,这早已经开启灵智的猢狲妖兽决计不会做此勾当,但在血月之日,鲜血刺激之下,它那里还想得到那般许多?
未加片刻思索,在觅到这源头的同时,那巨大猢狲的脑袋已经探入了洞中,双眼似血,甩头四处乱咬,咔咔作响,一股股腥风直朝里灌……
骤然!
一道黑影如闪电般从洞口上方急坠而来,锋利的骨片带着瘦猢狲全身的重量,重重刺进了巨大猢狲后颈的位置,然后贯穿,骨片磨利的尖端如同长矛般深深扎进了洞口下的石缝里,连同骨片后面的木棍,把猢狲的头死死卡在了洞中!
只此一击,便无退路!
“吼!”
惨叫声响彻了整个乱石岭。
剧大的疼痛和死亡的威胁瞬间让猢狲从狂暴中清醒,开始发出了渗人的惨叫,同时拼命甩动脑袋想要摆动,但随着它的摆动,更大的痛苦从伤口接踵而至,让它周身的皮肉都不由自主的痉挛抽搐起来。
瘦猢狲被甩到了旁边,但它马上又爬了起来,半匍在地,不知从那里摸出了另外一块绑扎骨刺的树干,对准,用力朝着巨大猢狲的眼睛刺了过去!
噗的一声,一滩鲜血出现在了巨大猢狲的脸上,然后迅速放大!
“吼~~~~~”
嘶吼已经颤抖,虽然竭力却已失了中气,惨叫转成了哀嚎。
瘦猢狲并没停住,而是继续呲着牙,一下、一下的拿骨刺朝着那血迹中刺下,收回,然后再刺下……
噗——嗤!噗——嗤!噗——嗤……
一下、一下、一下,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也永远都不会停。
嘶吼也随着骨刺的节奏而响,初时还盛,但没几声便极快的衰弱下去,很快便只剩了喉中的呜咽,弥留之际最后的挣扎……
此刻,那一大一小瞳孔中的残忍,已经变成了专注,认真而平静,如同那伏案而作的学究,专心致志仍然继续。
一阵稍显剧烈的颤抖之后,巨大猢狲彻底没了动静,命丧黄泉!
还是未停,还在继续。
直到整个脑袋被捅成马蜂窝,直到骨片折成两段,瘦猢狲才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然后,它径直扑到了巨大猢狲的身体上,开始大口大口的撕扯、吞食起来!
对它而言,这是食物!
瘦猢狲的记忆很清晰,它清楚记得自己从母猴体内被生出来的许多片段,清晰而深刻,甚至就连母猴那吸吮不出几滴NAI水的RU房都恍如眼前,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不到半年时光历历可数,但同时,它也拥有另一个世界三十多年的记忆,那铭心刻骨的仇恨,和一个个仇人被杀死杀绝的畅快,如同烙印在骨子里。
那惊心动魄的爆炸,漫天舞动的火焰……
那苟延残喘的乞命,竭尽所能的逃亡……
那血肉横飞的厮杀,勾心斗角的算计……
那冰冷残忍的人间,毫无天理的世界……
一幕幕、一出出,全部都在脑海中。
它知道了自己的前世,也清楚自己的今生,它不知道这究竟算作是前世今生好,还是算成穿越更好,但这些却都无所谓,它无所谓这一切究竟为何,无所谓未来何去何从,它所思索的只有眼前的境况,直面眼前,让自己活下去!
即便已经变成了一只猢狲,它也要活下去。
纵然这猢狲丑陋、残疾、孱弱,只是没有半点气候的妖兽,亦不会让它放弃!
既生而为妖,那就作为一只妖活下去!
活着,便是天!
谁不让,那就让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