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伦是俪姬引荐过来的,而俪姬是蒙萨王的宠妃。
俪姬还为陆斐生下了同父异母的弟弟。
陆斐绝不会天真地认为俪姬一脉的人是朋友。
蒙萨使团抵达京城的时候,陆斐首先惊异的是,朵夫人和齐先生似乎相当的和睦。
这位小姨陆斐还是颇有些印象的,知道母亲对小姨信任有加,十分倚重。
他本以为朵夫人和齐先生应当是关系冷漠,河水不犯井水。即便有些表面的往来也是掩人耳目,做给外人看的。
但是朵夫人在他面前也毫不掩饰与齐先生的熟络。
事实上,她对齐先生的评价有些特别。
“这个人有些一根筋。”朵夫人如此说道。“他总是在想怎么弄银子。”
按朵夫人的说法,齐伦虽然是俪姬所荐,但他既不揽权,也不结伙,更从不过问后宫的事情,就是一门心思地整钱。
一肚子都是挣钱的法子,确切地说,不是他自己挣钱,而是让老百姓挣钱的法子。可是,在北戎不怎么受待见,混在俪姬一个叔父门下做清客而已,到了蒙萨,倒是与蒙萨王一拍即合。
先是试行了一两个容易落实的点子,之后一发不可收拾,蒙萨王简直言听计从。这几年蒙萨发展一日千里,与此人密不可分。
对于这样的人,朵夫人并不拘泥于他的出身与引荐之人,觉得是可以接纳的。
一路同行,朵夫人发现,齐先生实在是不怎么通政治,如果说他对政治还有些关心的话,那就是关心当权之人是否能配合他推行经济。
于是陆斐决定和齐伦谈一谈。摸一摸这位蒙萨王的红人的路子。
他发现齐先生果然不通政治。
齐伦居然想当然的认为,陆斐作为蒙萨王的嫡长子,自然是下一任的蒙萨王。
为了自己所主张政策能够持续推行。他很是向陆斐介绍了一番怎么从大昌这边多赚银子的想法。
比如扩大使团规模。
比如从别的小国进口货品,再利用现行的路线转运到大昌来。
比如加大银矿的勘探和开采力度。
比如在蒙萨国内。力推以货易货,或是以铜钱为主要货币流通,将银子都拿过来大昌这边购买货物。
比如加大蒙萨优势产品的发展力度,形成更大规模,降低成本等等。
陆斐觉得朵夫人说得对,齐伦确实有点儿一根筋。
这样的人放对地方就很有用。
对谁都有用。
俪姬可以用,陆斐也一样可以用。
看来,俪姬对此人的安排。未必是作为权力的筹码,而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继承一个更好的国家。
这让陆斐对俪姬有所改观。
这个女人比自己想象的要目光远大。
不会局限在后宫的争斗,能够兼顾大局的人,至少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一个值得尊重的危险对手。
“你觉得齐伦这个人能不能用?”陆斐问梅清。
梅清刚刚和他眉飞色舞地讲了与陈老先生会面的情形。
鉴于已经到手与即将到手的银子,梅清心情相当的好。
她解散了头发,斜靠在大迎枕上。
这头发实在有些长,放下来都快到大腿了。若是可以的话,她真想剪掉一些,长发及腰其实足够了。
看着面前和平日端庄淡然的形象全然不同的猫一样多变的女子,陆斐不知不觉也将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对自己未来的妻子,没什么需要隐瞒。
从前他不想说,只是希望她拥有纯净的快乐。不用为这些鬼魅伎俩所烦扰。
不过现在听她说到,竞拍不是为了银子,而是让事情更有趣,他忽然明白了,事情是怎样的,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看待的方式。
就像财富,无数人为之折腰,多多益善。
贪婪就像无底洞。
有很多富有的人并不快乐,他们害怕失去。想要更多。
但也可以认为这是一件有趣的事。
有趣的开始、有趣的过程、有趣的人。
结局反而不重要了。
“你觉得怎样?齐伦能用么?”等了半晌,见梅清没有回答。陆斐又追问了一句。
“我在想怎么和你说呢。”梅清微微扁了扁嘴。
“这样吧,我先问你个问题。”梅清坐直了身体。把长发顺在左侧肩膀前,开始编辫子。“历朝历代,史上有记载的皇帝也有好几百位了,你觉得其中优秀的有多少?”
陆斐凝神想了一下,答道:“能称之为优秀的,应该并不算多,大概有十几位吧。”
梅清又问道:“那你有没有发现,这些优秀的皇帝,好些都是开国的皇帝?”
“这个自然,要开疆拓土,打下自己的江山,开国的皇帝都是极有谋略的。”陆斐答道,随即追问道:“皇帝和齐伦有什么关系?”
“别急啊,我刚才想半天,就是在想这个思路。”梅清继续说道:“其实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旧王朝气数将尽,自有枭雄出道,立马横刀,创建自己的天下。”
梅清发现自己的口才越来越好了。
“可是到了后头,情形便完全不同了。一般开国皇帝称太祖,太祖之后则为世祖或是太宗。”
“不错,有功为“祖”,有德为“宗”。”陆斐接口道。
“嗯,你还懂一些嘛。”梅清已经打好了辫子,腾出手来,笑眯眯地摸了摸陆斐的头表示赞赏。“通常这第二代的皇帝经常是跟着太祖打过江山的,也不会太差。但是再往后……”
梅清的表情郑重起来。“皇子从小养在深宫,只是从太傅和书本上头学习,不知大千世界。再要出一个好皇帝,便是极难的了。”
陆斐点头,道:“远的不说,就是大昌现在的丰裕皇帝,算是大昌这两百多年里头拔尖的了,也是因为先皇皇子甚多,大家你争我夺,有所历练之故。”
“这是原因之一。”梅清说道:“还有就是他妈比较强。”
“啊?”陆斐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梅清的意思是太后比较厉害,忍不住呵呵笑了一下,道:“是,长于妇人之手,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妇人。听说太后年轻的时候,就舍得让自己的独子,也就是今上,狩猎的时候亲身迎战,十二岁就杀了一只狼,至今传为佳话。”
“治理国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梅清发现话题说着说着好像有跑偏的倾向,赶紧扳回来,“别看皇子们一个个仪容俊雅,谈吐风流,人模人样的,真的把一个国家交到他手里,情形还难说得紧呢。”
“嗯!”陆斐深以为然。
“那么,问题来了!”梅清一双灵动的眼睛紧紧盯住陆斐,“皇帝不过而而,为什么国家好像还好呢?好些皇朝矗立数百年,当然国运总有变迁,但是,一个平庸的皇帝通常并不会产生毁灭性的后果,为什么呢?到底皇帝是做什么用的呢?”
皇帝是做什么用的?
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陆斐还真没仔细想过。
“我一直认为,一个国家的皇或者王,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威,国家当然的统领。”陆斐皱着眉头,一边想一边说。“细想想,好像也不尽然。有的皇帝似乎只是摆样子用的。”
“事实上,除了少数非常厉害的皇帝,大多数皇帝都是不同程度的摆样子用的。”梅清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完全摆样子的,就是所谓傀儡,只剩下皇帝的外衣;部分摆样子的,情况不同,到底如何,就要看皇帝与权臣外戚等人的制衡了。”
陆斐福至心灵,说道:“你的意思是,国家的权力实际上在大臣们手里。”
“国家的大部分权力一定是在大臣们手里的。”梅清对陆斐的理解力非常满意。
“既使优秀的皇帝,也需要臣子推行他的想法。这就像一部车子,大臣们就是拉车的马,皇帝是赶车的车夫。大多数时候,车夫其实控制不了马,只能干吆喝,顶多抽上几鞭子。到底车子往什么方向去,走得稳不稳,还得看马儿的。”
“但是车夫可以选择马。”陆斐觉得梅清的比喻相当有意思。
“是。马也有好些种,比如,有很听话埋头出力的马。”梅清也发现了,比喻这种方式很容易沟通。
“这种马必须有,是拉车的主力。”
“还有喜欢抬头张望,特有主见要自己带路的马。”
“这种……车夫必须挑和自己方向一致的。”陆斐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最好让那马还以为是自己在带路。”
梅清看了他一眼,“你这家伙还挺狡猾嘛。嗯……还有的马爱拉帮结派,欺负别的马。”
“马和马之间要有所制衡。”
“还有害群之马、脱缰之马、塞翁之马……好些种类的马儿呢。”梅清咯咯笑起来,“没有伯乐之才,就只能做个摆样子的车夫,马儿们自然会找出头儿来引路。”
少女的笑声如此清脆,陆斐忍不住一下子将她扑倒,“这些以后再说吧……我的小母马……”
笑声很快听不见了,换成从娇俏的鼻子里发出来的含混的唔唔声。
过了一会儿,陆斐猛地站起来,不敢再看梅清,三步两步走到窗边儿,装模作样地看着外头的天色。
天上根本没有月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