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斐看着梅清认真的样子,也坐直了身子。
有那么一刻,四目相交,心神相通。
其实,什么都没所谓吧。
梅清忽然想,能遇到这么一个人,有这样一个时刻,自己来到这个时空一次,也算值了。
陆斐先移开了视线,他看着桌前闪烁的红烛,声音也带上了些许飘忽:“我很小的时候,就留在了大昌。父母都不在身边。不缺吃,也不少穿,师傅像父亲一样陪着我。那时候年幼,不久就习惯了,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
“可是,师傅总是告诉我,他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蒙萨王,而我,将来一定要回去,成为蒙萨的王者,统领一个国家。让蒙萨在我手中强大起来,不再做大昌的附庸。”
“为什么要成为一名王者?”陆斐握住梅清的手,轻轻抚摸,“我问过师傅。师傅说,因为我是王的儿子,所以是天生的王者。为了成为未来的王者,我要学习所有的技能,结交所有能结交的朋友,提防所有可能的敌人。”
“我和勋贵子弟结交,反正我们都是闲散的人,可以一起打猎,一起游玩,结交起来很容易。每次和某人在一起,心底总要估量一下,这个人有什么用?将来他会成为我的助力抑或阻碍?”
“我渐渐营建了自己的圈子,也笼络了一些人士,建了敛财的山武会。可是,我不知道谁是我真正的朋友,我也不觉得快乐。”
“我问师傅,为什么我不觉得快乐。”
“师傅说,因为我还没有成为王者。”
“我又问师傅,成为王者之后就会一直快乐了吗?”
“师傅没有正面回答我,他说,谁会真正一直快乐呢?后来,他死了。”
“他被惊马撞了。但世上怎么会有无故受惊的马呢?”
陆斐停下了自语般的述说。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掌中梅清那嫩白但是修长有力的双手。
“你知道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最特别的地方是不同。”
“不同?什么不同?我和别的女子不同吗?”梅清郑重的轻声问道。
“不是,不是和别的女子不同。”陆斐仿佛在回想什么。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我也没怎么和别的女子打过交道,不过我知道你和她们不同。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不同,是说你自己就很不同的意思。你……很矛盾。年纪不大,但是说话做事却很成熟;说你成熟吧,有时候又像小女孩一样单纯。”
“而且……你总是格格不入的样子,就像一个外来的旁观者……就像我一样。就因为你是如此的不同,所以令人着迷。”
令人着迷么?梅清脑子微动,不知怎的想起现代的基因理论来,个性不同的异性确实有相当的吸引力。因为在此情况下会产生最佳的后代基因组合,所以自己在这里桃花朵朵开么?
陆斐继续说道:“你看自己这手,白白嫩嫩的,明明是闺阁女子拈针拿线的手,可是你却懂得用这手做许多令人惊奇的事情。比如……”
陆斐脸上的笑意更盛了,“比如将祝兴阳推得七倒八歪。”
“我大概就是那次开始留意你,慢慢喜欢上你的。”陆斐拉近梅清的手,轻轻啄了一下,停了停,又啄了一下。
“你呢?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什么时候?梅清自己也想不清楚,天知道什么时候上了你的贼船!
梅清瞪了他一眼。自然没什么杀伤力。
“不要转移话题!我问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那么你觉得师傅说得对么?王者的日子是好日子么?”
“只有你是我的王妃,王者的日子才会是好日子。”
陆斐答得很快,仿佛这是极自然从心底流出的答案。
梅清轻轻地靠近他,未来的王者?也许吧,但此刻。他是我的,他的心是我的!
陆斐搂住了她,无论如何,她是我的,她会成为我的王妃!
月色渐渐偏移。陆斐发现怀里的姑娘已安然睡去。他挪了挪身子,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天快亮的时候梅清才醒来,发现陆斐用一种奇怪的姿势躺着睡着了。她很快醒悟过来这个姿势的用意,心底不由得暖暖的,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那还合着的眼睛。
“呵呵。”陆斐笑着将梅清狠狠抱住,“算你懂事!你要是不过来亲我,我就要罚你了。”
“赖皮家伙!你这个姿势能睡得实才怪!当然是装的啦!”梅清不知不觉带上了小女孩的语气,在陆斐面前总能让人觉得轻松自在。她又推了推陆斐:“快起来,天都要亮了,你该走了。”
“这么狠心啊,转眼就要赶我走了。”陆斐做出委屈的样子来,不过还是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压皱的衣服,准备离去了。“对了,这两天总有三个灰头土脸的家伙从你门口出去,是些什么人啊?”
“什么灰头土脸的家伙?”梅清还真不知道。“回头我问问。你怎么见着他们的?”
“哦,我每次从这一带经过总会多看你这边儿两眼,结果前两天见到这三个人,觉得好古怪,昨天特意又过来看了一下,果然又见到了,一个个满头的灰,出门的时候还使劲四处张望,他们是想碰见你么?”
“嗯……你说三个?”
“对呀,是三个,两个年纪大些,还有一个大概只有十来岁。”
“呃,那应该是吴家的人。他们怎么会弄得灰头土脸的啊?”梅清觉得听起来样子像是吴家的几位。
“你倒来问我啊?”陆斐笑了起来,“你这里在拆房子么?”
“他们不会真的在拆房子吧?!”梅清想起来了,自己是和旺财说过要将几间杂物房拆了,地方用来建瓷窑。
第二天是休息日,陆斐一走,梅清便收拾收拾“起床”了,用过早膳,赶紧交待旺财媳妇:“你过去看看,吴家的人是不是在外院干活儿呢,要是在的话,让他们都过来。”
虽然多少有些心里准备,吴家三人进来的时候,梅清还是吓了一跳。
这才隔了没几天,也变化太大了吧。
上一次来的时候,人人都是长衫锦帽,看起来是风度翩翩的公子,现在都变成了短衣布鞋,而且都黑了不少。总算今日还没有开始干活儿,身上没什么灰尘。
梅清让小丫鬟搬来了几把椅子。
吴启豪这个不爱说话的倒抢先说了一句:“姑娘面前哪有我们坐的道理,我们站着就是,姑娘有事儿只管吩咐。”
吴启辉肚子里骂了一声,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竟然这个时候给他占了头筹。
谁知梅清看了吴启豪一眼,居然问了一句:“我坐着,你们站着,那我和你们说话岂不是的仰着脖子?你嘴里说着让我只管吩咐,可我刚吩咐了让你们坐,你就不坐,这是怎么个说法?你说说看?”
吴启豪给问得哑口无言,张口结舌了半天,只得躬身道:“都是我不会说话,请姑娘见谅。”说完赶紧坐了。竟是坐了头一把椅子。
吴启辉心里暗乐,让你争,让你抢,撞板了吧,上次就该知道陈姑娘的厉害,如今没摸清路子就乱来,活该。也不计较被占了头椅了,先出头的椽子先烂,未必一定有好处。
吴启健最是年幼,自然陪坐在最后。
梅清倒是不着急,谈事儿固然重要,保持步骤和气度也是不能忽视的。
丫鬟们端上茶来,香气扑鼻,竟是一等的好茶。
这回吴家的几位都没有再客气,老老实实端起茶碗品尝起来。他们这几天在外院,都只有劣等的大碗茶喝,也确实觉得这茶实在是好得很。
梅清喝了两口,合上茶盅的盖子。静静地问道:“我听说这几天你们都在外院忙这拆房子,倒是辛苦了。不知这是谁的主意?”语气及其平稳,完全听不出里头的意思来。
吴家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犹豫。
拆房子是最苦重的体力活儿,这几天三人都累得够呛,自然都希望陈姑娘能看到自己的“诚心”。
可是,这个时候到底是应该扑上去抢“功劳”,还是低调些表示这只是应该做的?
吴启健站起身来,躬身道:“这是小的的主意。陈姑娘不在家,听旺财管家介绍了一下,小的觉得建瓷窑的事情还需陈姑娘指点,拆房子是已定下的事,故此可以先做着,想着做完了再来请陈姑娘示下。”
梅清听了,一时不置可否,只上下打量了吴启健一番,只见吴掌柜这个幼子身量并不高,颇有些矮壮的气势,两只眼睛乌黑透亮,带着些人性,整个人倒是有一股子干劲儿。
见陈姑娘似乎对吴启健另眼相看,吴启豪也站起身来,躬身道:“小的也觉得健哥儿说得是,故此这几日都是一起忙活此事。”他似乎吸取了先头的经验教训,只表了个态,并没多说。
吴启辉便有了两分尴尬,长房二人都说了话,自己不说似乎不好,跟着说又没什么意思。想了想,也站起来躬身为礼,却什么也没说。
梅清却指名问道:“辉哥儿也是赞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