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吃饭时候,那些看热闹慢慢散去。
玉姐把我叫到外面,耳语道:“小林叔是个酒疯子。上课都是边喝酒边上课。小林爸妈本来不想要他来。但乡里习俗,娘亲舅大,爷亲叔大,不请不合常理。等会,你悠着点。我也不好劝他。”
等玉姐走后,小林装着去找玉姐的样子也出来,低声说:“我叔能喝,你适而可。”
我曾经跟她变过酒变水的戏法,笑道:“他万一不能喝了,我代他喝。”小林白了我一眼。
小林妈说:“小万,吃饭了。”
餐厅中摆一张圆桌。小林爸妈坐上首。她叔叔陪我坐左边,另一个是村小学朱校长,陪我姐夫坐右边。玉姐和石头坐下首。另一桌,是小林七大妈,八大姨和一些小孩子。
她叔叔读了几句书,端起酒杯,说道:“值此新春佳节,我哥嫂家有贵客临门,可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特备蔬菜淡酒,请客人莫计较,来,欢迎欢迎。”
我认真地和他们碰了杯,一口干了。
校长说:“陶哥一家喜事临门,我先敬你们两口子。”
等朱校长喝了,我端起杯子:“叔叔阿姨、陶叔,朱校长,玉姐、小弟弟,我敬大家一杯,给你们拜个晚年。”
说罢一口而尽。
接着,我姐夫站起来敬酒。
我又端着杯子到另一桌敬小林的七姑八姨。
毕竟是新年,在酒桌上不能随便乱谈。所以,酒桌就真的变成了只喝酒。不是你敬他,就是他敬你。
谁的杯子空了,就有人给倒满。
小林叔叔真的是个酒桶。一杯一杯地跟我碰。第一次上门,加上在春节里,总不能说:“我不行了。”
我硬着头皮跟他喝。
朱校长说他只能喝这么多,退出了喝酒行列。小林爸爸出于礼貌,也只象征性地端端杯子。小林叔叔是个酒鬼,没人陪他喝,他就不高兴。见到我能喝一点,老是不停地给我倒酒。
我姐夫说:“陶叔,山红最多三两白酒的量。”
他竟然说:“客听主便,不就是一杯酒吗?”
我实在想把杯中的酒变成水,觉得那样不礼貌。只好耐着性子陪他。朱校长说:“你们喝好,我吃完了,少礼了。”
小林往她爸耳边说了几句。她爸对小林叔说道:“小万的酒量……你别劝他了。”
他叔叔不依。看来是个酒量不大,却要讲狠的角色。喝完一瓶半了,有了些醉意,对小林爸说道:“还是拿两瓶来。”
小林爸有些尴尬,说:“喝酒适量最好。”
“那你就不要请我来陪客啊。”
小林妈说:“好好,去拿。”
小林说:“叔叔,你有点醉意了,少喝点。”
“哪里……醉……醉?”
到了这个地步,真是两桌人都尴尬。我朝小林使个眼色,说道:“叔能喝,我就陪叔喝,你取两个大杯子来。”
小林知道我有技法,就去取杯。她爸妈吓得脸都变色了:“小万,你别喝了,她叔……”
小林取了杯子,她爸妈盯着小林,小林使了一个眼色。她爸妈还是有些担心。我取过酒,开瓶倒一杯,一口了喝完。
又倒满一杯,一口喝了。亮起空瓶说道:“陶叔,我先干为敬,把一瓶喝了。如果您可以喝,我帮你倒酒。”
除了小林、我姐夫,其他人不明就里,全惊呆了。陶叔见我喝完一瓶,脸不改色心不跳。睁圆眼睛盯着我。
我笑笑:“如果这一杯,您喝不完,我代您喝三分之二。”
陶叔摆摆手:“算了,算了。你喝酒像喝水,真正的喝酒人。我陪你吃饭。”
屋里屋外,已经吃完了的人都是背着我在议论,意思是怎么这样能喝。吃罢这顿饭,小林叔在我肩膀上拍拍:“小万,不错。是个走四方的人。”
喝完这话,他坚持不住了,说声少陪,回家找床去睡了。留下朱校长陪我。校长倒是个聪明人,叫人端来一杯浓茶,让我喝了,又说陪我走走,到外面吹吹风。
算命先生是个酒桶,这个消息不迳而走,原来到小林家看热闹的人,又一齐往小林家涌。
朱校长陪我看看这,看看那,说起这儿原来是一家财主大院,向我讲述财主家的历史。
他想不到我对这座院子,好像比他还熟悉似的。特别是谈到院子的窗花,从龙纹谈到竹纹、牡丹纹、灵芝纹,滔滔不绝。
朱校长为惊讶。说这院子的雕花艺术就是集龙纹、竹纹、灵芝纹之大成,又全又细致。
那班好奇的人,围着我打转,时不时扫一眼我的脸,他们就想知道,这个酒桶,小林是怎么爱上他的。
那些看酒桶的人,看我神情自若,竟然能跟校长正常谈话,就一群人跟在后面,想听听我说“酒话。”
我问:“这院子的后人有几支?”
朱校长说道:“三支。”
我望着那依然屹立百年的山字墙,搭手望了望了看:“他有三个儿子的话,其中大房,即大儿子一家不发人,生的尽是女儿,二儿子家境较好,老三家更发达。”
朱校长一愣,望着我:“这个,你也清楚?”
我浅浅一笑:“财主应该死于非命。”
朱校长上下打量我,说道:“万先生,你能说出后面这句,我从内心佩服你。而且这件事,除了我,没有人知道。”
“您是他的后人?”
朱校长点点头。
我忙拱拱手:“对不起,得罪了。”
他笑笑:“这些都是前尘往事了。我是他的第二个儿子的后代。”
那些跟随的听众,一个个跑到我前面,正面看这个酒桶。怎么这个酒桶不仅没醉,还让校长佩服?校长可是这儿最有威望的人。不管谁家来了贵客,都请校长作陪。
朱校长问道:“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我指着正门门洞上的石方说道:“这石方应该是安上去不久之后,从三分之一的地方开裂,但并不影响承受力,加上当时的条件,难以重新再凿一条,所以只好将就,断口前面三分之一弱一点。后面三分之二强一些。”
朱校长双手抱拳,说道:“万先生,小林跟你跟对了,你以后有用不尽的钱。”
“您过奖了。”
那群看酒桶的人渐渐眼光变了。好像我一下之间像个神人似的,时时扫我一眼,想从我脸上扫出些神仙气色来。
大约两点,我们告辞。
好多人站在大坪里送我。特别是校长握着我的手。说:“小万,有文化,谈吐不俗,以后常来。”
斜冲里,那个叫石头的少年从人群中冲出来,又来拉我手。
我突然明白过来,他是个哑巴。我的心一酸,紧紧地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哥哥下次来看你。”
他点点头。
我弯下腰去,亲了亲他的脸,朝他挥手。
车子开了一百多米,小林一家,校长还在那儿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