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独立执业了。
每天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看上去跟悠然居一样,做着相同的事情。但私下里发现,挪个地方,生意就冷清下来。
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翻江倒海。在测字命相这一行,人们只认招牌。“悠然居”才是块金光闪闪的名牌。
即使师父可以推掉一些,但人们就相信师父,让他推也推不脱。
我姐夫看出了我内心不安,有天晚上,到我工作室来坐坐。两人先喝茶,东扯西聊,后来,就心照不宣地聊到生意这一块。
他分析道:“本来,你应该有生意的,但有两个原因,一是距离太近,这一块的人,找你,不如找师父。反正远近都差不多。不像莫瞎,他管着西城区那一块。
二是业务重叠,师父择日测字看风水,你也择日测字看风水,他像个名老中医,你是个新手。
姐夫分析的完全正确。我该怎么办呢?抽完一支烟,我拧灭烟头,说道:“我只能差异化服务。”
“怎么个差异法?”我姐夫望着我。
“白天的生意不变,主要经营好夜谈。把心理咨询这一块搞起来。”
“有多少人来心理咨询呢?你原来也搞过,生意也并不怎么样。”
“不,你没有看到,比如,那个五万块钱的,就是心理咨询的结果,还有明所长,前前后后,财钱物折合起来,也有三万多。就这两个人,合起来就是八万,要测多少个字,择多少个日子,取多少个名字啊。”
我姐夫双手一拍:“对,你这个想法很好。干脆加大宣传,你的夜谈生意就起来了。”
我摆摆手:“这两个例子都不能宣传。”
“不能宣传,人家怎么知道你的厉害?”
“这样,再做一块专门的招牌,挂在外面,在茶室里张贴一张广告,吸引别人来夜谈,从中找几个可以宣传的例子,叫他们送几面锦旗,先把名气弄上去。不要个个要送几万,有几个送几万,生意就上来了。”
我姐夫端起茶杯,笑道:“好主意,来,以茶代酒,先碰一杯。”
……
三天后,店子外面加挂了一块牌子:
夜谈别开生面,为你解困人生;进门万千烦恼,出门一身轻松。
里面贴一张详细告示:
生而为人,不称心如意之事,人生十有八九。山红博览群书,多次外出学习,深谙心理解困。万千愁苦,闭门细谈,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进门之前,觉得天地无光,出门之后,人生海阔天空。
外面招牌一挂,常有人驻足观看。
进来测字的,择日的,请我看风水的,免不了朝这张告示看看。于是就有人问:
小孩不听话,能不能咨询?
人际关系不好,能不能咨询?
讨厌父母能不能咨询?
和邻居长期不和,能不能咨询?
领导不喜欢自己,能不能咨询?
能、能、能、能、能、能……
我的个爷爷加奶奶,还是常南溪有远见,他早就劝我转方向,我没当成回事,现在,我才发现这是一块巨大的市场。
人们问过之后,我就把第二个告示,贴在外面。
本店夜谈咨询,从即日起开始,凡是前十天来咨询的,均予免费,以后按小时收费。若来咨询,请电话预约。
电话号码就挂上依帆的手机。
第二张告示贴出之后的当天,我就和依帆交待了几条原则。
一是夜谈,你不参与,因为这多少涉及个人隐私。
二是由你安排预约者,每夜只谈一个,按先后次序来排号。
三呢,你现在就是读书,有时间就按课程表,把那些书读完,不懂就问。先学会最简单的择日子,再读医书,再学测字,看风水,一步一步来。你要把书上的每个字,看成是十块十块的票子,才会手不释卷。
依帆点头,笑道:“我已经赚了百多块钱。”
我的脸一沉:“你到哪儿赚钱啊。”
他笑笑:“万叔,你别生气,我是和同学开玩笑,我看了你给我那本手相书,要同学拍照片给我,帮他们看看。同学们说我学了之后,果然看得准。有的人就鼓励我,给我发十块二十块钱。”
我听了,叮咛道:“开玩笑可以,你别认真啊。”
依帆鬼怪精灵,又笑笑:“你上次告诉我,生命线旁边,有一条长线,一直跟着生命线延伸。这个人一般有个情人。真的是这样。”
“你给谁看过?你的同学有情人,这不正常吗?”
“不是同学,是我老师。他听说我学这个,也要我看看手相,拍了张照片给我。结果我一看,他有根情人线,他结了婚,跟我们学校的另一位女老师要好。不过,我没说。只说他手相蛮好。”
我觉得问题严重了,皱起眉头,板着脸说:“依帆,你要是这样子,你就回去!你还是读书那一套,嘻嘻哈哈,轻浮得很。”
我离席上了二楼,把这些情况告诉我娘。
由我娘去骂他一顿,打他几下,是比较合适的。毕竟我娘姓江,他也姓江。
我娘一听,脸都黑了。说道:“你叫他上来。”
下了楼,我对依帆说:“姑奶奶叫你上去。”
我娘训人,那是蛮厉害的,我们小时候经常被她训得站在那儿不敢动。果然,吃中午饭时,依帆就老实多了。
下午上班,他向我作了检讨。
我说:“表叔带着‘表’字,如果是我亲侄儿,我早就一巴掌煽翻你。你以为我这个是蒙人的,哄鬼的,学点皮毛,骗人家一点钱财?”
我敲了敲桌子:“我这是一门学问,跟1+1=2一样,来不得半点虚假,你要是不端正态度,不如早点回家去开的士。”
他眼泪双流,啜嚅着道:“叔……你……一定要……原谅我。以后……不敢了。”
我想,年轻人没吃过苦,如果像我一样,天天炒粉,炒得手臂快要断了,才会珍惜今天这种只要动动嘴巴的日子。
“你认为我只要动动嘴皮子吗?我学了差不多五年,除了师父教的,你知道我读了多少书?我的卧室里除了一个衣柜,书柜里,床头柜上,甚至卫生间都放的是书,你没看到吗?”
他点头不迭,然后道:“我不想回去,叔,我要留在这里,能不能学熟,我也不能保证,但是,我真的不想回去。”
“那好,你就按我说的去做。读书,读书,读书。不上微信,不和你那班狐朋狗友聊天。你要向高标准看准。
你不是跟叔去了一趟老张家吗?老张老李王二师先生,都是我们那一带有名的人,手下十三太保都听他们的话。我去了,他们客客气,为什么?就是我多少有点真学问。
好吧,我可以原谅你,毕竟你年轻不懂事。等你看惯了大世面,你才会觉得自己多么肤浅。”
依帆不敢抬头看我。
好一会儿,他站起来,接听了一个电话,问道:“有个夜谈预约……”
“告诉他,可以来。”
“你好,请你八点钟准时来,万先生比较忙。”
我听了,扑哧一笑。就机灵来说,这表外甥还是有可塑性的,便说:
“这就对啦,适当给人制造点紧张感,人家才会珍惜你的付出。从前有个裁缝师傅带了两个徒弟,一个徒弟,连烟都捞不到,另一个徒弟面前,烟堆成了山。
为什么呢?前一个来了生意,任劳任怨,说马上给你做。有时,交衣服迟了点,人家还不满意。后一个老说自己忙,放到这里,有空给你做,人家不断地给他发烟,求他快点。”
依帆偷偷发笑,用手掩着嘴,生怕笑出声来。我没管他,心想,第一桩生意,会是一桩什么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