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成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不但出乎我的意料,显然也让赵春泉错愕不已。
但赵春泉并没多说什么,只是苦笑了一下,然后动作缓慢的把裤管放下,再次扎好。
“三个月了,也习惯了,没吓着你们吧?”
我和杨树都沉默不语。
铁成却紧紧的抓着赵春泉的肩膀:“你别看他们年轻,但要说现在还有能帮你的人,恐怕也只有他们了,老赵啊,心里想啥千万别藏着掖着,说出来,他们不会只看不管的。”
铁成这话一出,我不禁暗叹,看来他也已经看出,赵春泉的病并非只是身体的原因,虽然铁成只是传统武学少林一脉的传人,但毕竟身在江湖,见识要比常人更广一些。
而赵春泉的反应,却让人失望。
“呵呵,我这种情况,怎能再连累别人?好意心领了,你们走吧。”
他这话说完,划动轮椅就要往外走。
很明显,这些年接踵而来的沉重打击,已经彻底压垮了这个刚强的汉子,对自己乃至对生活都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这才是最可怕的,套句古话:人不自救,何能救之?
但从我答应赵妍来看她父亲那一刻起,我和他之间就有了因果线,事涉亡者,这根线必须要了断。而且以他的情况看,即便没有赵妍,我也愿意为他再结因果。
我自然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赵叔,你最近是不是一直做噩梦?”
赵春泉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才说:“习惯了,妍妍一走,我就睡不踏实。”
“你这伤,医院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医院也治不了,就这样吧。”
说着话,他又要走。
我站起身,拦到了他的面前,直视着他:“高兵怎么办?”
赵春泉身子一颤,抬起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铁成。
铁成冲他重重的点头。
赵春泉微微颤抖着声音问:“你们能帮小兵?”
我断然摇头:“帮不了。”
“得靠你自己来,你这个当爹的要是都撒手不管他,我们这些外人能帮得了什么?”
我现在已经掐住了赵春泉的命脉。
他可以自暴自弃,可以认命等死,但他绝对放不下高兵这个跟他相依为命的孩子。
想让他那已成一潭死水的心再起浪花,就只能从高兵身上下手了。
赵春泉苦涩的笑了:“我……”
“只要你在一天,他就不会再沦落到举目无亲无人管教的地步,再给你十年,够不够?”
十年二字狠狠的刺激了他,他那死气沉沉的脸上竟泛起了微红,略带激动的向我伸出手。
我两手紧握他骨瘦如柴的手。
他问:“你们,真的,能让我,再拖上十年?”
我摇头:“不是拖上十年,是让你无病无灾的,安安稳稳的过十年,或者更长也说不定。”
赵春泉咬了咬牙:“行,要多少钱你说吧。”
我淡然一笑,瞟了一眼墙上相框里挂着的黑白合照,那是一张多名军人干部的合影,而年轻时的赵春泉位居前排中间,我心里不禁肃然起敬,不答反问:“赵叔,我是该称呼你营长呢,还是教导员?”
赵春泉听到教导员这个称谓的时候,眼里闪过异样的神采。不知是太久没有人这么叫他,还是我这话让他回想起了当年的风云岁月,总之他身上的颓废气息都为之消散了不少。
我不等他开口,站直了身体,抬手敬礼。
“教导员同志,部队第41支队,支队长杨林向您报道,请指示!”
虽然我报的仅仅是个代号,却让赵春泉的身体陡然挺直。
这是军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无论是病,是伤,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会做出回应。
他浑浊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缓缓抬起了手,小臂笔直,指尖齐眉。尽管他那个年代有规定,退伍之后就不能再敬军礼,可此刻,他还是毫不犹豫的还礼了。
“稍息!”
“教导员同志,杨林奉命前来支援,请您下命令吧!”
“我……”
“您的困难我们都了解了,我需要您做的不多,只要您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赵春泉一经下定决心,便显出了干脆果断的作风:“尽管问。”
我又看向墙上的相框,目光自相片中一一扫过:“您从部队退役时,伤在哪里?”
“腰上,现在腰骨附近还有炮弹片没起出来,阴天下雨会疼。”
我暗暗摇头,这伤虽然磨人,却不会要命,看来是退伍之后的事。
“回到老家之后,您有没有结下什么仇家?”
“从没,你铁叔最了解我。”
铁成把脑袋摇来晃去:“不会,老赵是个敞亮人,熟悉他的人都敬他三分。”
我不禁有些皱眉,如果没有仇家,怎么会被人下咒?而且还是恶毒的阴咒!
其实见到赵春泉的时候我就已经起疑,此人形销骨立,且阳寿将尽,但毕竟尚未断气,怎么打骨子里透出一丝微弱却又纠缠得极深的阴气来?
最初我以为他可能练过点左道术法,但细看又不像。
直到看到他腿上的伤口我才敢确定,他是被人下了阴咒。
阴咒,以阴气为媒,以受者鲜血为引,如跗骨之蛆,不灭不散,吞噬受者精血、意志、阳寿,直至精血枯竭阳寿耗尽而死,受者肉体被伤痛折磨,精神被噩梦纠缠,日夜不得安宁,几乎痛不欲生,多有半途发狂『自杀』而死的。
与西洋诅咒、南洋降头、道门压胜等术不同,阴咒潜伏期极长,而且不止祸害单一受者或者群体受者,还会祸及并未沾染半点因果的家人、子孙。
从受者发病到死亡,整个过程可能历时数月甚至数年,要是没有明白人解救,受者死后魂魄化作怨灵,被困在家宅内不得投胎,日久灵智渐失,越发狂躁,最直接的受害者就是他生前的家人。
而且每种阴咒发作的迹象却并不相同,单凭伤口或症状难以断言。
要是以科学的说法解释,这东西就像烈『性』艾滋病,本身不会立刻要命,却会无限度的降低一个人的免疫力,让他体内本来不足为患的潜伏病灶爆发,或者本来能轻松免疫的病毒深入骨髓,如果施术者道行高,甚至能降低受者运势,招来更多无妄之灾。
而赵春泉的脉管炎急剧恶化,伤口溃烂见骨,身上阴气入骨入髓,显然就是阴咒作祟。
“杨林,难道你认为,我这病是被人下毒?”赵春泉被我问得起了疑。
我没有纠正他观念里的谬误,他把阴咒理解为毒也没错,而且更容易接受。
“现在还不能确定,您平时去哪所医院看病?”
“二零八医院。”
我不禁皱起了眉,施阴咒,需要他的鲜血,且不论如何保存,离体都不能超过六个时辰,否则血气一散,就完全没有效果了。
医院显然是最容易得到他血『液』的地方,但二零八是部队医院,不可能被邪门歪道渗透,患者血『液』也几乎不可能外流,基本可以排除在外。
“那您还记不记得,病发之前,有没有受伤,或者意外流血被外人看到过。”
“我平时不出门,就算磕碰流血,外人也不可能看到。”
难道是高兵?
我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这个跟赵春泉最亲近的人,毕竟他最容易得到赵春泉的鲜血。
但这也是我最不愿意去验证的猜想,不是我多喜欢高兵,而是因为他是赵春泉唯一的精神支柱,如果证实是高兵捣鬼,就算我抹掉了赵春泉的症结,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全无头绪之下,我只得借助刀谶。
吩咐杨树从车上取来一把剪刀,刻了个泉字在上边,交到了赵春泉手上。
“您闭眼静心,什么都别想。”
赵春泉虽不解其意,但对同袍的信任,让他毫不迟疑的握紧剪刀闭上了眼。
刀谶之术的载体是有很多讲究的,对付他这种缠人的阴咒,剪刀是最合适的,分阴阳,剪邪妄,或许还能剪断冥冥中那条看不见的恶果线。
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闭目凝神,感官刚一放开,便清楚的看到了缠绕在他身上的那些带着肢节,活像长长的蛔虫般的阴气。这些“毒虫”缠绕全身骨骼,扎进其中吮吸骨髓中的阳气,仅余心口拳头大的一团阳气还丝丝缕缕的散发,维持着他仅剩的一点生机。
但那些毒虫已然遍布胸腹,探头探脑窥伺胸口,如果没有外力,少则十天,最多半个月,他就会病入膏肓,一命归西。
看清这些,我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赵春泉的情况如此凶险,喜的是我的刀谶术居然有了进展,已能看到因果线另一端的情况了,这比上次在杨树身上施展时,有了极大的进步。
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赵春泉全力配合,且自身虚弱到了极点,才让我的手段施展起来更圆润自如,但我的进步肯定是有的,区别只在大小而已。
我不敢再分心,集中精神感受剪刀上的气息。
不料,缠绕在赵春泉身上的阴气竟似有所感应,瞬间变得张牙舞爪,试图阻隔我们之间的联系,令赵春泉这铁汉都忍不住闷哼一声,脸『色』越发惨白!
但同一时刻,我脑海中已然阳气升腾,一龙飞腾,一虎俯卧,竟呈龙盘虎踞之势,随即化作一行明黄『色』大字:“阴『妇』『裸』百子休恶蝠呈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