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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钰带着醉倒的张祚永离开黄鹤楼之后,陆晥晚才给诗诗拔了针,恢复了她的自由,诗诗此刻似是也已经稍稍恢复了些理智,只是通红着一双眼,怨毒地盯着陆晥晚说道:“你早都知道了是不是!张祚永为了荣华富贵,竟然想杀我灭口,亏我还一直对她死心塌地,为了她放弃了那么多!”这般说着,诗诗就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支木簪,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地将木簪狠狠摔在地上,然后抬起脚就想要往上踩,神情狰狞而癫狂。
陆晥晚站在她身旁,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飞快捡起簪子,与她说道:“娘子,这可是那张祚永的罪证,可不能把它毁了!”
陆晥晚自然知道此刻她的心里有多恨,恨不得把张祚永大卸了八块,但这木簪可是能扳倒张祚永的重要物证,哪能就置办毁损了。
见诗诗似是恢复了些理智,陆晥晚才又开口道:“我事先只知晓张祚永想要攀附权贵,并没想到他会那么狠毒,竟是想置娘子您于死地,我知道娘子现在的心情,但您反过来想想,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您总算在事情没有最糟糕的时候发现了他的真面目,识破了他的奸计,性命无虞了。”
诗诗的身体因为愤怒伤心还是忍不住颤抖,她大大喘息了几口,才控制着情绪开口道:“我不甘心!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她忽然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直直地盯着陆晥晚问道:“你应该有办法的吧。我看你与简小公子的关系不错,你定是有办法帮我报仇的吧!?”
陆晥晚等的就是诗诗问这一句,走到她身边,声音柔和地与她劝慰道:“我今日既然会带娘子来这里,便定会帮娘子到底的,像张祚永这样的男人,娘子您不值得再为他生气、伤心,这般只会累了自己,想让他生或是死,也只不过在娘子您一念之间。”
陆晥晚的话如蛊惑之语一般。让诗诗精神一振,立马抓住陆晥晚的手问道:“我该怎么做?”原先有多爱,此刻就有多恨。诗诗的性格里头本来就带着些极端,不然当初也不会不听任何人的话,一意孤行地扎进了张祚永布下的陷阱里去,而此时被仇恨蒙蔽了所有心神的她,若是不狠狠报复张祚永。也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晥晚将诗诗从地上扶起,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陪你回教坊,然后再慢慢与你参详。”诗诗也知道这酒楼不是久待之地,拭干了脸上的泪水,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服。这才跟着陆晥晚一起离开了。两人坐着马车回到教坊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陆晥晚扶着诗诗回了宜春院。诗诗身边的女使看她这般狼狈模样的回来,俱是吓了一跳,但碍于诗诗平日的积威,也不敢开口随便问什么,只是一言不发地帮她换衣服梳妆。等到一切都整理妥当的时候,便有女使过来催促诗诗前去包厢里头接客了。
诗诗此时自然没有什么心思接客了。托病两句打发了那个女使,便叫了陆晥晚进了她的卧房。
陆晥晚看诗诗的脸色越发苍白憔悴,便开口与她建议道:“娘子,您还是尽快找个大夫过来看看身体吧,虽说那木簪戴的时间不长久,但那夹竹桃总是大毒之物,还是小心些为好。”
“这个我自然知道,你不用操心,一时半会儿的我还死不了,若我真死了,不是正好合了那恶人的意,不管怎样,我都是要长命百岁的!”诗诗目露凶光,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娘子心中有数自是最好了。”陆晥晚自然也不再多言,回归正题道,“娘子现在应该也知晓,张祚永已经不是原先那个无权无势的穷秀才了,她中了进士,且名次不弱,殿试之后,最低也会被朝廷授一个七品官衔,到时候若是娘子再想对付他,可便是难上加难了。”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他身败名裂,后悔那样对我!”经过了今天的一系列事,诗诗已经对陆晥晚完全信任,她此刻什么都不管,就是一心一意想要报复张祚永。
陆晼晚微微笑了笑,回道:“办法自然是有的,我曾经听在您身边伺候的燕秋说过,您给了张祚永许多的银钱,让他能够在科举上打通关系,而每一次张祚永都是写了借条给您的,不知那些借条您可还收着?”
诗诗愣了愣,不明白陆晥晚为什么忽然提这个,便点了点头回道:“全都留着呢,只要是他留下的东西,我都好好的收藏着呢……”说到这里,她的面上又是氤氲满了恨意,拳头紧紧握住,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那事情便容易多了,娘子您若是信我,就把那些借条都交给花公公,顺便把那支有毒的木簪也一并给了花公公,您也不必多说什么,只说无意间发现了这只木簪是有毒的,知晓了张祚永想要害你,你自知身份卑微,无法与已经是进士的张祚永对抗,便只能求助与花公公,让他帮你讨回公道,而讨回来的那些钱则可以尽数赠予花公公,全当是帮忙你的报酬。”
陆晥晚早都想好了,诗诗是贱籍,而张祚永现在算是半个官身,将他告上衙门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事,毕竟民告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等先被打个五十大板,就算成功了也可能被再判个流放二千里,这就是特权阶级的好处,再说诗诗可连良民都不是呢,这条路自然是走不通的。
诗诗听了陆晥晚的主意,微微有些不解地开口问道:“既然要将他的那些恶事告发出来。为什么不找一个大一点的官呢,不是我夸口,我做女妓那么多年,认识的高官也不少,随便找出一个也比花公公的官要大,为什么不找他们呢?”
陆晥晚知道诗诗急于报仇,有些东西想地不全面,便耐心地与她解释道:“确实,娘子您所认识的那些官员的品级都不低,但请娘子仔细想想。您觉得在一个炙手可热的新科进士和教坊女妓之中,那些官员们会更倾向与哪一方,且您应该也知晓。那些官员们向来最会逢场作戏,又有几个会真心帮您,到时候,恐怕您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你又为何那么肯定,花公公就会真心帮我呢?”诗诗的脸色难看了许多。不服气地问道。
陆晥晚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解释道:“因为花公公是教坊使,管着这整个教坊司,自然要为教坊里的女妓们出头,再者您也不是一般的女妓,现在有人要害您的性命。他自是不会坐视不理,且您又承诺了会将那些追回的银子尽数给他,就算光看在银子的份上。花公公也会尽些力。”还有一点陆晥晚没有说,那就是花公公是个太监,平日里定是没有少受那些个趾高气扬的文官的气,对那些文人肯定有许多怨气,教训起张祚永来定是会毫不留情。
诗诗没有再说什么。算是赞同了陆晥晚的说法,起身走到一旁的妆台前。从抽屉中取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取出了一叠纸张,看着这一叠不算薄的纸,诗诗竟是失声笑了出来,“统共一万二千四百两,是我这两年所有的积蓄,外加跟湘姐姐借的二千两,全部都给了那个畜生,我真是傻啊,当初他拿了我的银子走的时候,我就应该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了,也不会等到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才后悔莫及!”
陆晥晚听到具体金额的时候也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竟是有一万多两,她虽然知道当红女妓们的收益不菲,但教坊却都是要抽成的,女妓们真正拿到手里的钱其实连一半都没有,本来诗诗若是有了这笔钱,等过几年过了气,赎身肯定是没问题,但以现在这个趋势,恐怕还需要奋斗好一段时间呢,只是她因为张祚永的事,早就已经不像原来那么风光了,想要再像以前那样赚钱,恐怕是不可能了。
“千金散尽还复来,娘子您也莫要太伤心了。”陆晥晚看着诗诗的模样,心中暗暗叹气,虽然她脾气不好,又任性乖张,教坊中没几人喜欢她,但前世的悲惨命运确实让人唏嘘,这一世自己帮了她,希望她的命运能有所改变,其实她那样想帮助诗诗改变命运,又何尝不是在与命运抗争呢,上一世的自己,结局比她还要悲惨许多,这一世,她是否也能依靠自己,改变身为教坊女子的悲惨命运,她从未想过过上怎样荣华富贵,奢华的日子,只要能清清白白,平安静好地过完这一生,就是她最大的愿望了。
诗诗迫不及待想要报复张祚永,第二日一大早就拿着那些借条和木簪去了花翎那里,自是在花翎面前梨花带雨地哭诉了一番,按着陆晥晚的交代,把那番说辞在花翎面前说了一遍,让他帮自己做主。
花翎对诗诗还是十分客气的,耐心地听她把事情说完,这才拿着那一叠借条缓缓开口道:“若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那般,这张祚永便实在是太胆大包天了些,竟然敢还咱们教坊中人的性命,咱家一定不能轻饶了他。”
诗诗边擦着眼泪,边轻轻抽泣着说道:“请公公一定要给奴家做主,要不是奴家发现的早,恐怕就真被那贼人谋财害命了,若是公公能帮奴家惩治那恶人,奴家定是会再有重谢的。”
不管多聪明睿智的太监,总是有一个共性的,那便是极度爱财,毕竟对他们这些身有残缺的人来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权才是真的。
花翎听了诗诗的话语,对着她的态度更是和善了几分,宽慰地说道:“你放心吧,咱家一定会给你讨回一个公道的,虽说前些日子因为湘君的事情皇上对咱们教坊颇有些微词,但她心中总还是心疼你们这些丫头的,你跟那张祚永的事情。我也多少听说了些,本来我也打算叫你过来一趟的,你可要给咱家记牢了,这进了宜春院,身子可不仅仅就是自己的了,教坊在你们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你们的身价自然都是有数的,那些个贵人们也便算了,本就是要尽心伺候的,可不能再将心思花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了。诗诗,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咱家的意思吧。”
诗诗从来都知道花翎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被他那双狭长的眼睛轻轻一睨,她顿时出了一声冷汗,一时间连哭都忘记了,忙不迭地点头道:“公公说的这些,奴家一定谨记在心。以后定是好好伺候贵人们,再不会出什么差错了。”
花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语,这才让诗诗离开了,待人走之后,才将手上的两样东西交给身边的小太监。淡淡地吩咐道:“找个人验一验,看东西是不是真的,顺便给咱家查一查那个叫张祚永的新科进士。”
两个小太监立即领命下去了。花翎拿起手边的茶杯,缓缓喝了一口,脸上的表情很是惬意,心中暗暗想着,说不准。这次会是一个好机会呢……
陆晥晚本以为花翎不会那么快就处置张祚永,却是没想到离诗诗去找那花翎的二日之后。便有官兵将张祚永捉了起来,收押进了刑部大牢,审理此案件的官员是刑部尚书刘连昆,许是有了上头的授意,案件审理地十分迅速,一审便定罪,判其谋杀未遂与假借之罪,秋后处斩。
诗诗作为被害人与当事人自然也被传唤出庭了,判决的接过陆晥晚也是从诗诗那里知道的,不得不说女人心狠起来比起男人也要狠上二分,据说在庭上,张祚永曾痛哭流涕请求诗诗原谅,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不知多少个头,整张脸都是血污一片,诗诗照样不为所动,冷静地听完刘连昆的判决,而后跪地大喊“青天大老爷。”
诗诗与陆晥晚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了,似是经此一事,那个曾经为爱不顾一切的女子已经死了,随着她的爱情一起死在了男人编织的无耻谎言当中。
再后来,陆晥晚从简钰那里得知,还有几个官阶不小的官员因为张祚永的事情被罢官或降职,她稍加思索也知道这应该是花翎的手段,这个教坊使手段果然非同一般,通过这件事,不仅为教坊司立了威,还铲除了几个看不顺眼的官员,又是得了李琰的赞誉,当真是一箭三雕啊。
日子如水波无痕,平静地流逝着,教坊里的日子,一年半载亦如同二五天一般,没有了孟飞扬,没有了湘君,陆晥晚的日子好似一下子就恢复了平静,日复一日的练舞,练琴,春去秋又来,春去秋又来,当陆晥晚迎来在教坊的第四个春天,便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许多,明明其实才刚刚迎来最鲜嫩的豆蔻年华啊。
春光明媚,碧空白云宛若水洗一般澄澈,仿似一块美玉。身量纤瘦的少女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渐变舞裙,广袖长摆、轻盈明透,从手指间、臂间、肩头一路贯穿,挂了一条长长的绡纱披帛,尾坠二尺有余,她踏着丝竹的曲调翩然起舞,忽上忽下、忽高忽低,恍若花间一只最漂亮的黄色蝴蝶。而在她的旁边,还有两个浅绿色衣裙的少女一起飞旋。
不远处,几个亦是模样鲜亮的少女正在浅吟低唱,“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声音珠圆玉润、娓娓动听,配着丝竹之音,轻轻地拨弄着人们的心弦。
微风起,花树上洒下一片落英缤纷的花瓣雨,一切如梦似幻,美景迷离。
一曲终了,那领舞的黄衫少女才缓缓停下旋转的舞步,回头望着坐在亭子里的娇艳美妇问道:“师傅,这支舞我跳地可尚可?”
此时的太阳照在少女微微发亮的脸颊上,透出晶莹的玉质光泽,大约是方才那一曲舞跳得有些累了,她的脸色泛着诱人的红润,仿若桃花扑水一般晶莹润泽,双眼黑亮有神,顾盼生辉,只一眼,便能让人心晃神移,当真绝色妍丽。
但这样一张完美的脸,却被左脸颊上那一道长长的粉色疤痕,就好像在最完美无瑕的美玉上出生一丝难看的裂纹,让每见者均扼腕叹息。
这跳舞之人自然便是陆晥晚,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却已是风华无双,若不是靠着脸上的疤痕遮掩,她此刻早就是这教坊中最当红的女妓了。
“不错,算是有几分火候了。”亭中美妇,亦就是秦琴,带着满意神色地点了点头,难得给了一句夸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陆晥晚面前,做了一个方才陆晥晚跳过的动作,开口指点道:“这个动作,其中的媚态还是没有表现出来,记得腰要再低一点,手要再高一点……”
陆晥晚自是虚心受教,比出了一个优雅妩媚的姿势,十指尖尖,宛若兰花花瓣一般,回眸之间流盼动人,看着秦琴问道:“教习,是这样吗?”
“对了,就是这样。”秦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继续细心的指导着,陆晥晚又是重新做了几遍。两人在这边认真地学舞,却没发现不远处,那个天青色舞衣的美貌少女,脸上正慢慢浮上一抹怨毒,少女同样生地十分美貌,笼烟眉似蹙非蹙,肤若赛雪,唇若点绛,双眼盈盈,更是透出我见犹怜的气质。此时那贝齿正紧咬着嫣红下唇,眼中满是嫉妒与不甘。
正如陆晥晚一般,石静瑶也已经长成了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且再过一月就要挂牌接客,这两年她隐隐已经成了楚秀园第一人,却仍是一直被陆晥晚压了一头,但因为碍着秦琴,又想着反正她也不可能成为女妓与自己相争,便也没有做出什么举动,但秦琴那太过明显的偏心,还是让她十分气恼,明明她才是最美貌,最优秀的那个,秦琴凭什么对破相的陆晥晚这般好。
石静瑶快步上前两步,走到了陆晥晚与秦琴身边,微微有些忐忑地开口说道:“教习,再过不久我就要挂牌了,登台的第一支舞我还是觉得有许多地方不够完美,您能来再帮我看看吗?”
秦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最近这段时日,石静瑶一直都是这样,在自己指导绾绾的时候出来横插一脚,因为想到她马上要挂牌,心里难免紧张,自己也迁就她了,但老是这样,对旁人也太不公平了。
秦琴正想要拒绝,陆晥晚却是率先开口了,笑看着石静瑶说道:“你那支舞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的吗,不必麻烦教习,问我也是可以的,这些日子看你跳了这么多遍,我都已是跳地十分纯熟了,按理说姐姐你的技艺应该要比我高超才是啊,怎么还有不熟练的地方吗?”
石静瑶被陆晥晚抢白奚落了一番,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听着一旁其他女妓们的议论轻笑,只能压抑着怒火,勉强撑着笑回道:“我自然是想要更加精益求精啊,绾绾你不是女妓,可不知道我们的压力有多大,那可是我第一次登台表演,是绝不容有一丝差池的。”
“是啊,那我可真是不能理解姐姐的心情了,不过在我看来,不管是在什么场合表演,我都会把它们当做是最重要的表演,没有任何分别,作为一个优秀的舞者,这不是最基本的吗?”陆晥晚无所谓地笑着,说地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