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感谢来得太过突然,直接打了胡秋景一个措手不及,她呆愣愣地转回头去看荣易,却发现那个才对自己下手的家伙已经走了。
“荣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她猛地跺脚,冲着远处的人大喊一声,却不想这一嗓子没叫住跑路的人,反而引来了半个走廊的人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胡秋景的脸更红了。
她攥着拳磨牙,嘴里喃喃道你给我等着。
她那一声那么大,荣易又怎么会没听见,他只是不想回头而已。
工厂的事现在还没理清楚,要做的事太多,而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就这么一路匆匆地出了医院,荣易径直朝厂子走去。
然而就在他想着怎么调整设计方案的时候,一个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人正在工友们的簇拥下目不转睛地站在车床旁边,两只手稳稳地拿着原料板。
随着刺啦一声响,一串火花在并不算暗的车间里绽放出了更明亮的光,站在钱殿文身边围观的工友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接着一声的赞叹。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就凭老钱这波精细活,让他们挠头这么久的难题估计也能解决了。
“你们干什么呢?”
就在大家等着钱殿文把最后的成品弄出来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穿过人群钻了进来,有站在外圈的人先回头,发现是荣易,赶紧笑着朝里圈一指:“荣易啊,这不是老钱回来了,正帮咱们攻克难题呢,你赶紧进去瞅瞅,老钱这双手简直绝了,我们都觉得这回准行。”
光说不算,才做好解释说明工作的工友直接拽起荣易把他朝人堆里圈带。
就这么的,荣易连个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搡到了人群的最中央,那台正在打料的车床前。
钱殿文也看见了他,却没说话,他嘴里叼着根没燃的烟,头顶的安全帽松松垮垮地耷拉在脑沿上,两只粗糙的手正有条不紊地朝前做着推料的动作。
说来也怪,明明是让那么多工人为难过的部件,到了他的手里就跟有了生命似的,似乎只要他这个主人一声令下,那些钢板钢条就自己知道该往哪走、走多远。
就在荣易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根柱形的零部件从车床上下来,钱殿文举着它,迎光看了一下,随手丢给身边的人,“试试去吧。”
接手的人也不说话,捧着东西小跑去了车间外。
“他去干嘛了?”荣易没参加过实验,所以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工人是拿着部件去做上机实验,在得到旁边人的回答后,荣易意味深长地朝后看了一眼。
大家这会儿都有跟着去看看的意思,所以原本站成圆的队伍很快就变了形,可和那些表现积极的、急迫想知道结果的人不同,此时此刻已经从中心位置该站在队尾的钱殿文却没有参与的意思。
他就像个局外人似的站在那里,左手执烟,右手啪嗒一下摁开了打火机,随着一个深抽的动作,那张脸也渐渐在青灰色的烟雾里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荣易想了想,还是朝他走了过去,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怎么在这?”
抽烟的人闻声抬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我不来你们的项目就要惨遭滑铁卢了。”
“你做的东西也未必就行。”荣易嘴硬地说,他其实不是个喜欢逞嘴上英雄的人,但架不住姓钱的眼神太欠揍,搞得他没走脑就回了这么一句。
年轻人的意气对钱殿文而言并不新鲜,面对荣易的逞强,他只是轻笑一声,随即挑衅地冲着荣易吐了口气,“行不行等会儿就知道了。”
也不知道钱殿文抽的是什么烟,一口出来直接呛得荣易弓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低下头的那瞬间,他脑海里不自觉就蹦出来一个念头,不怪胡秋景看不上他,这人行为做事确实讨厌。
抹了抹嘴,荣易站直身,针锋相对的回了句:“是啊,成不成的等下就知道了。”
“荣易,老钱,你们干嘛呢?快来啊。”
荣易抬抬手,示意门口招呼他们的工友自己听到了,然后挑着眉毛邀请钱殿文,“去看看吧。”
看看就看看。
钱殿文的眉眼隔着浓浓的烟雾看,显得更模糊,也更嚣张了。
荣易看着看着,不自觉的就理解起了胡秋景。
和车间的剑拔弩张不一样,此时此刻,隔壁的实验机床旁,平时总是插科打诨的工人们都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实验台上。
门式起重机也叫龙门吊因为体型过大,在最终确定设计前,各部件也要经过反复的实验,譬如疲劳实验,譬如抗震实验,再譬如现在的承重实验。
作为整台机器最大的几个受力点,大家伙的两肩一直是设计的重点和难点,因为加入弹簧的关系,之前厂里几个现成的构型也都要调整,这种调整无疑在工艺和制造上有弄出了许多新的难点,也是因为这些难点,才有了之前那66.7%的失败率。
这一仗关乎大兴厂的未来,所以大家都紧张,注意力也都不自觉地跟着焊接工人不停运转的那双手来回移动。
终于,被组装好的部件被搁上了试验台,随着开关开启,一阵嗡嗡声顺着颤动的地表爬上了四肢还有身体,荣易站在那片颤抖的空气里,眼睛也跟周围的所有人一样,紧紧盯着仪表盘上的数据,厂里的实验是这样的,从最小值试起,慢慢加大到上限值,当然了,这还不算完,上限过去,还有个极值测量,也就是这台机器所能承受的最大的力,而此刻,仪表盘上的数值正一点点逼近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