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川渡口,是连接大河南北的重要渡口,兵家必争之地。
一条条满载着残兵败将的辎重船逆流而上,缓缓向延川渡口靠拢。
这些辎重船上面装满了失魂落魄的士兵。
船的吃水线很深,需要鼓足风帆、众人划桨,才勉强能够维持着逆流行驶的动力。
虽然明岳已倾尽全力,但最后逃出战场的,只有河面上这八条辎重船。
至于其他的辎重船,有的不幸倾覆,有的触礁沉没,还有的失去控制,撞在河边的悬崖上轰然解体。
明岳的武道修为很高,但是在无情的水火面前,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落水的士兵被冲走。
而明岳能做的,无非也就是将一些木板、木条丢进河里,让那些不幸落水的士兵抱着木头求生。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士兵漂到大河的下游,多半还是要被叛军俘虏,或者直接杀死。
坐在辎重船上的人们一个个都很沉默。
死里逃生之后,大家的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沮丧和恐惧。
救人的时候,辎重船为了能够搭载更多的士兵,将船舱里的粮食丢掉了大半。
明岳清点了一下人数,剩下的八艘大船上,装着五千多残兵。
而船上的口粮,只剩下两天可用。
明岳看着远方,希望能够在延川渡口补给粮草和兵器。
在这个冷兵器的年代,只要有粮食和武器,就能迅速组建一支可战之兵。
然而,还没到渡口,明岳就远远看到了火光和浓烟。
而浓烟冒起的方向,正是延川渡口。
渡口,渐渐近了。
死里逃生的残兵们站在甲板上,呆呆看着火焰腾空的延川渡口。
渡口的西半边燃起了大火,火柱冲天而起,将天空映红。
这一场大火里,不知道多少粮草辎重被付之一炬。
而渡口的东半边,一个个蚂蚁般渺小的人影正在忙碌着。
明岳可以看到,那些人正在将水浇在地面和房屋上,防止火势的蔓延。
渡口这边取水方便,而此时刮着的,依然是东风。
因为风向的问题,熊熊烈火还不会危及到延川渡口的另一半。
明岳松了口气,命令辎重船靠岸。
延川渡口大火,只剩下半边码头可以使用,士兵们上岸的速度又慢了很多。
混乱中,有两艘抢着靠岸的辎重船碰在一起,船体开裂漏水,船上的人只好跳水求生。
剩下的士兵有样学样,也纷纷壮起胆子跳进河里,凭着个人的水性泅渡靠岸。
上岸之后,没有军官弹压的残兵败将,就打算一哄而散了。
血光飞溅,带头逃跑的兵痞被人擒下,宣布了临阵脱逃的罪名之后,被带到路边直接行了军法。
从潼关逃下来的残兵没有战斗的勇气,他们朝着那些刽子手叫骂了几句,见对方沉着脸还要杀人,纷纷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明岳上岸之后,见到了脸色沉重的太子李扩。
还有被明岳派到长安去报讯的洛雪。
作为天算师的传人,洛雪虽然算到了很多事情,但却无法改变。
相对于茫然无知的普通人,预先就知道命运走向的洛雪,反倒承受了更多的痛苦。
为了在黑暗的命运之幕上撕出一道裂痕,洛雪冒险赶到长安城,将李扩带了出来。
如果洛雪晚到片刻,也许李扩就被叫到皇宫里去了。
老皇帝是否会杀死李扩,这一点谁也不清楚。
但不论是明岳还是李扩自己,都知道老皇帝是真的有可能杀了李扩泄愤的。
李扩及时出逃,为他自己挣了一条性命。
此时的李扩风尘仆仆,身上脸色到处是灰尘。
而明岳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去——潼关一战,明岳的身上脸上满是烟灰、尘土、血渍,身上的长袍也被箭矢划了两个大口子,此时正在东风的吹拂下晃晃悠悠。
李扩和明岳走到没人的地方,李扩给明岳递上一壶水。
口干舌燥的明岳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然后询问李扩,长安城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长安城现在很不好……”
李扩愁眉苦脸的说道:“我们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士兵和百姓都在大量逃散……那些胆大包天的暴民还袭击了延川渡口的粮仓,要不是我们及时制止,整个渡口全都被烧光了。”
明岳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局势一片混乱,李扩能够及时赶到,并救了一半的渡口,已经难能可贵了。
两人站在僻静处商议了片刻,李扩含着眼泪说道:“现在父皇肯定已经恨死我了,我该怎么办?”
明岳淡定说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去见见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潼关的七万冤魂,总要找他讨个说法才是。”
明岳朝不远处的两名将军招招手。
两位皇朝将军身上满是伤痕和血渍,他们是哥舒瀚海的部将,突围的时候一路厮杀,已经极为疲惫了。
明岳在一边介绍:“殿下,这两位是哥舒老将军的亲信部将,马高义、葛福。”
这两位将军听到“殿下”两个字,立刻明白了太子的身份,准备跪倒给李扩行礼。
李扩连忙阻止,并大度的表示,现在是非常时期,一路上都不要再多礼了。
马高义和葛福向明岳说道:“先生,延川渡口的粮草够我们十天的使用,其他的兵器、箭矢、甲胄,都在补充之中……我们是在这里坚守,还是去支援长安城。”
明岳摇摇头:“不守,不支援……这次不需要兵部的命令和公文,我带你们去找朝廷要个说法,为死难的七万人讨个公道!”
两个将军含泪抱拳:“愿听太子殿下和明先生调遣,万死不辞!”
“你们先去清点兵马和辎重吧,”明岳沉声说道:“如今到处一团乱,该行军法的时候,不要在心慈手软了。”
两个将军点点头,大踏步离开,去渡口整顿兵马去了。
李扩惊疑不定的看着明岳,他的悲伤本就是装出来的,此时不禁露出几分喜色。
那一抹喜色,在李扩的脸上慢慢扩散开来,再也无法绷住。
李扩颇为喜悦的问道:“先生,你~你这是要兵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