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大人!”
“只是沾点水而已,你想沾也可以沾!”
卫青跟随张学舟入宫,沿途近乎沉默而行。
但快步前往安乐宫的途中,卫青只见张学舟凑近了一个太平缸,而后瞧了瞧左右,袖子在太平缸中一扫而收。
太平缸是宫中置水的容器,适合就近取水,能取水做清洗之事,也能用于浇灌,更是防患火宅的必要设置。
这种缸体巨大,常年都盛放满水,哪怕袖子在太平缸上抹一抹都能沾湿衣袖。
卫青不明所以,也跟着看了看左右两侧,而后迅速将袖子一甩而收,而后快步跟上了张学舟。
“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沿着宫殿匆匆而行,诸多身穿黑色丧服的大小官员已经映入眼中,有惶惶驻足者,也有屈膝跪拜者,也不乏有人口中吟唱丧葬之词。
卫青只见张学舟相当轻车熟路举起了沾水的袖子,而后在那儿同声吟唱丧葬之词,这让卫青总算是知晓了张学舟为何要在袖子上沾水。
他硬着头皮举起了袖子,而后同声唱丧词。
这些丧词倒也不新鲜,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吟唱的难度很低。
如果换成普通人的角度,这种哭丧词类似‘姆妈呀,亲娘哎’。
卫青唱了几句也就熟悉了,等到张学舟回头扫来,他只听耳边唱丧词的声音大了起来。
“你声音太粗了!”
张学舟比划了一下,嘴唇蠕蠕而动传音,但后续又放弃了劝说。
“你该怎么唱就怎么唱,大伙儿看你唱丧都跟着唱了!”
张学舟唱丧混入官员群体中极为自然,但卫青的难度有点高。
一来是卫青哭丧的声音大,二来卫青是引领礼仪的太中大夫。
见到卫青唱丧词,诸多大大小小的官员也只能跟着唱,免得在丧葬礼仪中犯错。
所有人都清楚,属于太皇太后的时代结束了。
朝廷这些年人员更替的速度非常快,哪怕顶级的三公九卿也没能逃脱任免,也不乏有人在这种变动中丧命,甚至来回内斗时被抓把柄抄了九族。
而在当下的朝堂中,为首者近乎都是安乐宫派系,众多人惶惶也就不奇怪了。
但凡在众目睽睽之下犯错,这必然成为打击的对象。
官员的俸禄折算成钱财有限,但官员们的特权极大,所能拥有也并非常人所及,没有谁想着从已经固有的位置上下去,而只是想着如何站队避免清算。
此时此刻几乎每个人都在避免犯错,更是没有谁想成为出头羊。
“我练了一种发声吐气的术,发声时……”
“露曦明朝更复落,我练了一种……人死一去……”
卫青刚欲掩面解释一声,但他这种修武术者哪有张学舟使用术法的灵活方便,低声解释还不曾完毕,卫青就已经听到了旁边跟着诵读丧词的官员同样复述失误。
“别慌,瞪大眼看着他们!”
张学舟的声音传来,卫青猛跳的心才平息了下去。
他瞪大着虎目扫视跟随他唱丧错误的官员,顿时引得这四人一脸惊骇,又不得不提高了唱丧的声音。
一时间,安乐宫外唱丧之声如波涛起伏,声音又越来越大。
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安乐宫大殿外尽数皆是官员,数千人的声音开始汇聚成流,丧词也愈发走向统一的发声。
等到后来,别说是张学舟,哪怕卫青也难于清晰听到自己的声音。
“还是东方朔懂当官,我以往哪里会这么做!”
卫青挽起湿掉的袖子,他扫视四周时,只见张学舟不断挪动着小步伐,也慢慢挤进了一群皇宫小吏群体中。
“那是宦者署的人……韩焉、郭舍人、桑弘羊、枚皋他们怎么也跑那边去了!”
卫青有心跟随过去,但瞧见了众多小吏聚堆站位,他摸了摸自己的顶冠,又不得不朝着前方行去。
张学舟没官落个自在,但卫青是仅次于三公九卿的太中大夫,他这个层次者的官员不过三四十人,也有相应的官员聚集之处,这甚至是位于安乐宫大殿广场的最前方。
太皇太后丧葬之事启动不过数个时辰,涉及三公九卿层次的高官此时聚集于安乐宫大殿中。
卫青不知道这帮人在商议什么,但料来商量之事应该是涉及了丧葬礼仪,又或许伴随了部分纷争,才导致安乐宫大殿门一直紧锁。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殿外的哭丧声浪如潮,安乐宫大殿内的许昌双目无神,口中同样喃喃念诵。
大殿中气息极为凝重。
一口刻着火凤的厚重棺椁放置在最中央,棺椁盖并未合拢,露出了穿戴着金缕玉衣的太皇太后。
三公九卿的官员站成两排,新帝站在前方,皇后趴在棺椁下嗷嗷大哭,两侧则是剑拔弩张的皇太后和窦太主。
“私掩死讯,这是死罪!”
安乐宫外众臣哭丧的声音传入殿内,皇太后注目向窦太主,而后皱眉看向棺椁中的太皇太后,她脸色肃杀又带着难言的情绪。
时间不是一年,也并非两年。
从意气风发到近乎天命之年,皇太后已经等了太多年。
时间对景帝太苛刻,对她而言也太苛刻。
近乎一辈子的谨小慎微,这只是因为太皇太后过于强势,也掌控了太多。
“我已经再三解释,这是母后遗训!”
窦太主皱着眉头。
在太皇太后的安排中,窦太主和皇太后两人相互扶持,而后接替太皇太后的一切。
但哪怕她女儿是当今帝王的皇后,窦太主和皇太后可以用姐妹相称,事情也没有按照太皇太后的剧本走。
镇元道长的震慑压外不压内,也没镇住忽然转了性子的皇太后。
看着往昔勤恳本分的皇太后,窦太主硬是难于想象对方当下抓着把柄后的强硬。
但窦太主知晓对方的目的。
“诏书在何处”皇太后重复逼问道。
“母后病后动弹不得,遗训皆为口述”窦太主道。
“那岂不是由你随口而说”皇太后怒道:“你借太皇太后之名,行私利之事,私掩死讯期不知往家里搬了多少!”
“满口胡说”窦太主否认道。
“我不说其他,阿娇调理身体一次动辄就是数百上千万的钱财,本宫粗略估算这至少已经花出去了六千万钱,她这钱财是从何而来”
皇太后满脸的愤怒。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皇太后只需要看一看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皇后,她就觉得窦家在不断挖空大汉国库。
满朝堂都是安乐宫的人,朝廷的受益对象也是安乐宫,源源不断的钱财、天材地宝、宝物更是涌向了安乐宫,而皇太后、新帝等人数年下来获利寥寥。
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施加压力让对方出局,皇太后也妄跟了景帝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