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父低头看他,脚尖踢开楚家人攀附在皂靴上的手,双眸冰冷尖锐,“我幼时失怙,家中田产也大都被你们瓜分,可这些我都可以念在我母亲的份上不去计较,甚至看在你们照顾我母亲数年的情分上予你们田产,官职。”
楚家人害怕地缩回手,听楚父提起旧事,畏畏缩缩地不敢抬头。
“便是养只小猫小狗养了这么些年也该养熟了。”楚父冷笑,视线扫过狭窄柴房内缩着的楚家一众族人,“可我忘了,有些人的野心是永远都填不满的。”
“有了银子便想要金子,有了安稳生活便妄想高官厚禄。”说及此,楚父顿了顿,阖上眸子深吸了口,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向那些楚家族人的眼中再无半年暖意,“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我孩子的头上。”
幸而今日江奕警觉,来的及时,才未酿成大祸,否则——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地下的亡妻。
楚父动了气,声线也跟着颤动,后面跟着过来的楚婉和楚慕怀生怕楚父气出个好歹,连忙一左一右地上前搀扶,替楚父顺着气。
“如此小人,父亲您大不可为此动怒,依我之见,直接扭送京府尹处置,让他们挨顿板子流放千里。”
楚慕怀话音刚落,楚家族人惊恐地瞪大眼睛,唔唔叫了起来。
楚父这时也顺过气,扭头瞪了楚慕怀一眼,在其不解委屈的目光下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个蠢东西,将他们扭送京府尹,你妹妹的名声清白还要不要了。”
饶是楚父心底再如何愤懑不满,可世俗总是容不下女子。
今日这事一旦传出去,经过悠悠之口渲染宣扬,便是楚婉是清白无辜的,可传到最后也要变了味。
楚慕怀此时也反应过来,不免懊恼地看向楚婉。
楚婉只微微一笑,没有责备。
这时江奕走了上来,对着楚父微微欠身道:“若是伯父信得过江奕的话,不若这事就交给江奕来处置。”
楚父闻声眸子一亮,却仍旧犹豫了一会。
虽说江奕是他看着长大的,平日里和楚慕怀也无甚大的差别,可到底这是他楚家的家事,交给江奕来做会不会不太好。
江奕望着楚父,勾唇轻笑,“江奕是楚伯父看着长大的,这么些年来江奕上无父亲疼爱,楚伯父于江奕来说与家父无异。”
听着江奕话中的幼时无父亲疼爱,楚父心中触动了一瞬,这与他幼时何其相似。
楚慕怀打量了眼楚父,却见他眼中带上了疼爱怜惜之色,楚慕怀一脸见鬼的样子。
父亲待他可从来没有这副神情过。
楚父感慨地叹息了一声,伸手拍了拍江奕的肩头,“好孩子,日后楚家你只当作是自己家,此事倒也麻烦你了,若是有棘手的地方尽可去找慕怀那小子。”
说完,楚父还不忘踢了楚慕怀一脚。
楚慕怀很是上道地满口应承下来,楚婉却在一旁听得眼皮子直跳,朝江奕看去,就见江奕浅笑盈盈地注视着自己。
楚婉很快落下眼帘,陪着楚父去前院用茶。
楚慕怀抬步正要跟上,却被江奕拉住胳膊。
楚慕怀眨巴眨巴眼睛,“可要我帮忙?”
江奕笑的无辜良善,“正有地方需要慕怀兄帮忙。”
楚慕怀咧嘴笑了起来。
夜里,看着一瘸一拐从自家柴房偷摸离开的楚家老太太,楚慕怀笑容叵测地从盯梢的树后离开。
待行至灯火通明处,楚慕怀撞见了正往此处走来的楚婉和小青,“这么晚了,婉儿来做什么?”
“我有些话要问楚河,阿兄可知他如今关押在何处?”楚婉柔柔笑道。
楚慕怀想了想,“那个王八羔子半刻钟前刚被江奕带走,若是婉儿你有话要问,不若我帮你转交。”
楚婉摇头拒绝了,“我去见见江奕。”
正好今日她也未与他道谢。
楚慕怀叫来赵然,让他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小青,这才离开。
楚婉一路来到柴房附近,叫来一人询问,说是江奕刚去了小花园。
因着此地离小花园并不远,楚婉就让小青留下,自己打着灯笼去寻他。
“动手吧。”江奕面无表情地坐在交椅上,低头看着被一名暗卫压着的楚河。
短暂尖锐的惨叫声过后,楚河的右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焉焉地耷拉下来,他疼的直翻白眼,可嘴却被暗卫用布堵上,叫不出声来。
江奕扫了眼暗卫,暗卫自知自己方才没有及时堵住楚河的嘴,才让他发出声音,便伏地请罪。
“若有下回,你不必跟着我了。”
暗卫脸上一白,称道:“是。”
不过片刻功夫,楚河的左手以同样姿势扭折了,他软软地瘫在地上,恍若一条死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江奕却撑着脸平静地看着一切,眼底并无波澜。
“嘎吱。”树枝断裂的声音传来,暗卫警觉抬头,“何人在那?”
见自己被发现了,楚婉坦然地从藏身的假山后走出,对上江奕略显慌张的目光,“我有话同你说。”
江奕自椅子起身,朝楚婉走去。落在宽大袍袖下的手悄然紧握,透着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紧张。
江奕走了过去,楚婉递过一盒鲜花饼,抬眸看着他,眉眼灵动“算作今日的谢礼。”
说完这句话,楚婉原是想走的,毕竟那还躺了个生死不知的楚河,她也不好打搅江奕。可没想到江奕攥住了她的手腕,不容她抽身。
楚婉一回头就对上了江奕那深邃幽暗的眸子。
楚婉见状扬了扬眉,哦豁,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果不其然,下一秒江奕就抵住了她的身子,迫使她背靠假山仰起头看着自己。
虽然不知江奕这般发疯是为何,但是楚婉还是不欲激怒他,破坏两个人好不容易修复大半的关系,只得问道:“怎么了?”
“你都看到了?”江奕沉声问她。
楚婉睫毛扑朔轻颤,“嗯。”
江奕发疯的程度显然更深了,“是不是觉得我心肠冷漠,不像人而像恶鬼。”
他苦心孤诣地在楚婉面前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清正儒雅的模样,为的就是不想她看见自己人皮下的恶鬼。
江奕知道自己不正常,可是痛失所爱之人,如何怀抱公允之心来看待世人。
他江奕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楚婉这回没有再回嗯,而是微微歪了歪脑袋,仔仔细细地盯着江奕的面庞描摹,须臾轻声笑道:“哪有你这般俊俏的恶鬼?”
江奕别开视线,须臾低声道:“不必这样说话,我知道我手段残忍,配不上世人口中的传言。”
京师人人都言,他江奕温润如玉,一举一动皆是合乎礼制,更兼饱读圣贤之书,为人宽宏良善,任谁都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往往听到这样的传言,江奕也只是付诸一笑,继而披上伪善的皮囊,去哄骗那个乖乖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