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是良配?”张知府说得口干舌燥,可下人们都没了踪影,而自己连茶壶在哪儿都不知道,勉强将茶盅里剩下的少许底子也倒进了口中。
“牙尖嘴利,还凶狠得要死,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良配。”张夫人觉得夫君的问题毫无道理。
“就因为这样,才适合文茂。”张知府沉吟道:“文茂的性子,实在太温和了。”
“文质彬彬就对了。”张夫人不以为然,“难道因为他性子好,反倒给他找个厉害的媳妇?”
“他性子太好了。”张知府黯然道:“无论是做官还是做人,光是学问好性子好,还是不行的。”
“就拿翰林院来说吧。非翰林不可以入阁,科举的三鼎甲,按例都是入翰林的。那地方,真是状元装成篓,榜眼满地走,探花多如狗!这些人学问够好了吧?可又有有几人能入阁拜相?!还不大多是穷得要死的穷翰林。”
“……”
“文茂……,不是还小嘛,人情世故打磨打磨就好了。”张夫人默然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为儿子辩解。
“还小还小,女儿你说还小,儿子你也说还小。你的儿子女儿还小,难道别人家的年纪就大了?”
“……”
“文娟仗着我这个爹,整天拿腔拿调作威作福的,已经撞铁板上了。毕竟是个女儿家,没大影响也就算了,让她以此打磨打磨好了。可文茂这个单纯绵软的性子,你舍得让他出去,撞得头破血流的‘打磨’?”
“……”
“而且,文娟的事情,只怕日子长了还是会有闲话。若是与夏家结了亲,怎么都好说,不过是大姑子和兄弟媳妇闹些别扭,胳膊折在袖子里,一家人也就没所谓了。”
“……”
张夫人忽然想到,夏小冬若是真的嫁进来,岂不是任自己拿捏?摆出婆婆的谱来,什么错儿挑不出来?女儿挨的那几巴掌,天天找补都成啊。嗯……这么想想的话,似乎也不赖。
“妻贤夫祸少。找个厉害些的媳妇,能帮他支撑不少。就这么定了吧。”
“……”
“夏小冬似乎算不上‘贤’啊……”张夫人心中纠结,好一阵子无话可说,弱弱的说了一句。
“她不算贤,那难道文娟那样儿的算贤?”张知府讽刺道:“你以为陆家小姐为什么搬走了?难道是文娟太贤惠了,陆云芝自惭形愧所以走了?”
“你个老东西!说一千道一万,反正你当个小官儿,翅膀硬了,不把我放在眼里是不?!”想到莫名其妙离去的陆云芝,张夫人一阵火大,扑上去又要拉扯张知府的胡子。
只是张知府早有准备,‘嗖’地一下子跑到了夫人对面,两人隔着桌案,斗鸡似的对看。
哼!张知府看着凶巴巴的老婆,愈发坚定了给儿子找个厉害媳妇的想法。
一想到厉害媳妇可能压制住婆婆,也就是自家老婆,张知府就觉得心中舒爽。
何况夏小冬本事再大,毕竟娘家比不上自家,怎么也飞不上天去!自己这辈子,虽然得了岳家扶持,可也深知,老婆若是有个强势娘家,老公的日子就难过了。这样的覆辙一定不能让儿子重蹈!
不过转念间,张知府又有两分患得患失,自己的夫人是因为岳家的缘故,所以能压自己一头,可从夏小冬的表现来看,这姑娘似乎自身就很强横,自家儿子对人家又甚是上心,就算没有娘家撑腰,只怕文茂那孩子也辖制不住……。
再转念间,若是媳妇能干明理,那回头生下孙子来,自然也可以将孙辈教养得硬正些。从这个角度看,又未尝不可。
张知府在这里百转千回的思量,张夫人却趁张知府略有分神,猛地拿起桌上的茶盅,劈头就扔了过去。
张知府连忙矮身一避,那茶盅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哗啦一声在门口粉身碎骨地牺牲了。
“东翁!东翁!”张知府背后传来心焦的呼唤声。
张知府回头一看,却是去城门看情况的陈元博回来了。
陈元博已年过六旬,从前还是张文娟幼时的启蒙老师,平日里出入内宅也算平常,何况今日还真是有事情。
“嗯嗯。”张知府抻了抻衣襟,竭力做出天下太平的模样来,问道:“到底南门外是怎么回事儿?真的是陆云芝带来的狼禁卫办事么?”
张夫人早讲扔茶盅的手放下,跟着笑道:“原来是陈先生到了,快进来说话。”
陈元博小心翼翼地跨过碎瓷,一点儿也没有因为撞到知府大人夫妻吵闹而不安,这种情形很常见嘛,又不是头一回了,知府大人多半还因为有人来打断而高兴呢。
“东翁,确实是狼禁卫无疑。”陈元博草草见礼,将张知府拉到一边儿,低声道:“他们弄出了一样叫做肃州石的东西。我去的时候,正见到他们拆了原本定形用的木板,然后拿砍刀长矛等物,在对那肃州石劈砍捅刺百般尝试呢。”
“拿刀子劈石头,也不怕卷了刃。”张知府觉得这些狼禁卫脑袋似乎有点儿毛病。
“不过是制式腰刀,卷刃了也没关系,何况好像还是从咱们的兵士手里借的。”陈元博随口答道。
哦,原来不是自己的刀子,怪不得不心疼。
可重点不是这个啊。
陈知府反应过来:“嗯?咱们来肃州也有两年多了,没听说这里出产什么是肃州石啊?”
“奇就奇在这里,”陈元博又靠近了些,一副秘闻不与外人听的姿态:“这个所谓的肃州石,其实是陆家小姐带来的。”
这是什么鬼?张知府有些理解不能。陆云芝在自家也住了好几日,排场确实不小,吃喝穿戴用统统自带样样齐全,但绝对、绝对没有带石头!
“你听我慢慢说,如今急也急不来。”陈元博张望了一下,见碎茶盅已经被悄声而来的丫鬟打扫干净,连带张夫人都消失不见,便拉着张知府坐了下来,细细言说了一番。
陈元博去城门外查看,很是受到了狼禁卫的欢迎——本来弄这么大阵仗,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特别是张知府的人。
阮辰山和陈元博之前在知府宅邸还曾经见过一两次,当下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不久想知道的就知道了,想说出去的,也都说出去了。
“你是说,所谓的肃州石,并不是石山上开采而得的石料,而是用陆家的配方、咱们肃州的材料,另制出来的?”张知府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总结着陈元博所得的讯息。
“嗯,”陈元博连连点头:“我不光跟阮辰山问了许久,还找之前在场的赵把总问过。这东西就是马背上卸下来的几袋子灰不拉几的粉末子,加水成浆,然后倒进木板夹层之内。也就三四个时辰的光景,将木板拆去,便是石墙!”
“这动静太大了!我走的时候,军需的赖守备已经赶过去了。”陈元博急道:“咱们再不先下手,说不定就给夏指挥使,或是赖守备抢先了!”
“咱们急个什么劲儿?”张知府愕然:“就算这东西好用,也该他们来求咱们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