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李天笙偏不信邪,爬上了树,顶着刺眼的阳光细数着树上的果子,老道看见了却也不阻拦,只在一旁倒下,合上了眼,没过多久便是一阵鼾声响起。
李天笙花了两个时辰的功夫,用最笨的办法将树上的果子数了一道,横竖算下来都只有六十个,哪儿有六十七个,他分明就是在骗人。
“臭老道,你给我醒醒,醒醒!”
老道慢慢的睁开了双眼,有些歉意道:“哟,一下子睡过头了,怎么?你数完了?”
李天笙昂首挺胸道:“自然数完了,你骗我,根本就没有六十七个,我数了几遍下来,分明只有六十个。”
老道似笑非笑道:“你…真的数完了?”
李天笙怔在了原地,望着老道深邃的眼睛,他开始害怕了,慢慢的开始怀疑自己了,想着自己方才在数的时候是否数漏了几个,况且整整六十个,哪儿会这么刚好。
老道却也不逗他了,反倒捧腹大笑道:“你这小子,看起来聪明,实际上也笨,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为什么就不能信自己呢?我方才说六十七个只不过胡诌罢了,你也信?”
李天笙勃然大怒,想与那个臭道士决一死战,奈何人家根本就不理睬他,反倒是打了一场太极。
“莫要把人家说的话看的太明白了,这会让你觉得人家句句说的都是真的。”
真正的道理往往都是自相矛盾的,若要真的探寻真理,直到尽头也无法得到答案,我们终究不过是活在这个世上罢了,无论什么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是真的想通了这一点,那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是毫无意义的。
所以聪明人往往都喜欢做一个蠢人,孤单的人其实都羡慕着那些能聚在一起的人,真的一个人能看透一切了,那就一切都没意思了。
李天笙在很早的时候便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在他触碰到那个自己从未体验过的事情时,内心才会那么悸动,无法自已的想去用自己的一切去灌输在上面。
如今累过,疲倦过得心却无法自从,他在逃避,他还想保护那一份东西,在这个毫无意义的人生当中想要保留最后一份存在的意义。
“如今的你到底是谁?你不是一个能被世俗左右的人,这功法说是能让人丧失记忆,但对你而言真是那样吗?你只不过是在逃避罢了,你想把自己变成一个什么都不会去想,什么都不懂的蠢人,这样就再也不用再做回李天笙了。”
面对元神老道的质问,李天笙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没错,他什么都没有忘记,太上忘情功法的确让他难受了一阵子,但比起沉浸在现实中的难受,他反倒觉得这是一种解脱,所以他没有抗拒这个功法带来的副作用,反倒是沉溺其中。
李天笙望了一眼地上的女子,深情的用手挽起了她的青丝,放到了鼻尖,眸中满是细碎的忧伤,他很爱这个人,这是他在庸俗的尘世中唯一能寻找到的一处净土。
“师弟,我不想再回去了,就算一辈子都这样我也心甘情愿。”
元神道人皱眉道:“这样下去,你这十几年来无论是悟道还是内功都会功亏一篑,而且到最后你都不能保证自己到底是不是自己,这样值得吗?”
李天笙笑了笑,他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练功到底是为什么,归根结底,那个老道士没有给他解答,如今的元神道人也不行,在他看来,活一辈子,跟任何人都没有什么不同,一旦到了终点,那就是尘归尘土归土,成仙?长生不老?那种东西就算追寻到了又有什么意义?他只不过还是会像从前一样不断反复的去犯同样的错误罢了,然后在一次次的悔恨中去后悔。
从他的笑容中,元神道人显然已经得到答案了,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谁又不是这样呢?即便再怎么绝望,也要笑着,为了那些能够牵动自己的事情不断地努力着,就像农夫为了养家每日都要耕作一样,就像帝王为了巩固江山,殚精竭虑一样,笨一些不好吗?就这么忙完自己的一辈子,即便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寻什么东西,还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死不瞑目,当一辈子的笨人,难道不好吗?
李天笙修的道没有错,即便现在规劝他回想起一切,让他继续做回从前的自己,他所度过的生活还是和现在没什么两样,都是在逃避。
“你种下了一颗善缘,或许你相信善良可以让你变成一个被世俗左右的庸人,而且直到最后你都能欢欣的为这件事坚持,这是一件好事。”
李天笙直言道:“可以的,我并非是为他辩解,坏事做尽的人临到终老的时候也会想着尽可能多做一些善事来弥补自己的过失,能切身实地的为别人考虑的人即便最后遍体鳞伤也不会可悲。与其说我是他师傅,不如说他是我师傅,他让我解脱了。”
他环抱起了慕容水鸢的身躯,这个女人除他之外,爱过很多人,即便并非她所愿,即便他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但他还是不得不去认为那些都是假的,只有自己和她之间的感情才是真的,毕竟曾经的他投入了那么多真心进去,覆水难收。
“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去见你的徒弟,虽说该放手的时候是该放手,但如今他势单力薄,一个人…”
李天笙横眼道:“他是个男人!是个汉子!不可能脆弱的不堪一击,我曾教过他,即便是死去,也不要放弃心中的信念,有一种东西,是生死不能左右的,那便是不屈的信念,或许这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个笑话,但我相信,一直都相信…”
元神道人欣慰的笑了,他望着李天笙轻声道:“我也相信,你这个走在我前面的人说的话我都不信,我还能信什么?”
是啊,一个原本可以飞升,却放弃了这个机会,选择机会留在尘世的人,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斥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