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落甲问道:“你有这样的本事,为何会被困在这里?”
那人擦了擦嘴巴,插着腰说道:“困?兄弟,你这话就说的不地道了,何为被困于此?这牢里多舒服,进到这里就跟进到自己家一样,冬暖夏凉,一日两餐,还不用干活,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舒服的地方?”
吴落甲咽了一下喉咙,瞪着眼睛,这是什么说法?坐牢难道真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那人咧嘴一笑,满是黑的脸上露出了一排大牙,他身长六尺,瘦若竹竿,手脚却相较一般人要细长上一些,特别是手指,跟大户人家的妇人留的指甲一般显眼。
“萍水相逢,我叫钱伸手,还未请教兄弟大名。”
“吴落甲。”
那人抱拳道:“原来是吴兄啊,方才饿的紧,失礼了,对了,吴兄是犯了什么事儿被抓进来的?”
吴落甲见此人能说会道,嘴皮子利索,便知自己若是继续说下去,迟早会着了人家的道,这也是他行走江湖的经验,便反将一军,淡笑道:“是我先问的你,若是说起来,你该先说才是。”
钱伸手低头道:“说来惭愧,喧闹市井,因此被抓来关上半个月。”
吴落甲皱眉道:“喧闹市井?莫非是阁下家中所养的马不安分?”
一般来说,大华律令中的喧闹市井罪,犯下的大多都是家畜,特别是马,一到了发情的时候便一发不可收拾,冲出马槽,毁坏街道。
钱伸手沉默着摇了摇头。
吴落甲接着道:“莫非是驴?”
驴发情的时候也会整宿的叫,也会以喧闹市井罪惩治。
钱伸手又摇了摇头。
“那是…”
钱伸手仰起头说道:“在下当街唱了一首十八摸!”
吴落甲满头黑线,什么东西?这放浪不羁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喝了酒之后当街撒尿,还唱着十八摸,结果害的他被官差衙役追了几条街的人,他现在听到那首曲子的名字就受不了。
钱伸手受惯了世俗眼光,不屑的一笑,而后叹道:“罢了,我爹不懂我,你也不懂我,他只会教我偷东西,究其一生也只不过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窃贼罢了。”
吴落甲问道:“这又与你当街唱艳曲有何关联?”
钱伸手仰头道:“当然有!我钱伸手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当一个芳华绝代的戏子的抱负。”
说着他便有模有样的迈了几步,戏声道:“依孤看来,今日必是你我分离之日咦……”
只可惜他这声音太细,学霸王是学不来了,换成妃子倒是可以试试,而且刚迈两步,裤衩子便掉了,还用手去提了一下。
吴落甲捂住了嘴巴,脸憋得有些死,人各有志,不能笑,不能笑。
钱伸手也知道自己这戏垮掉了,便咳了两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皱眉闷闷不乐道:“你想笑就笑吧,我又不是没被人笑过,早就习惯了。”
吴落甲摇头道:“我不笑你,但戏子也是下九流,为何你执着与此?”
钱伸手叹道:“什么下九流?那都是世俗之人的偏见罢了!那些当官的,鱼肉百姓就是上九流了?我唱曲学戏那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不用偷又不用抢,光明正大,坦坦荡荡!”
吴落甲点头道:“你这话说的有理!”
江湖卖艺都得有点真本事才有看头,银子在人家身上,人家自己愿意掏出来赏谁眼馋也没用,唱戏的可比偷鸡摸狗要强太多了。
钱伸手望了他一眼,忿忿不平道:“还算你有点见识,要是换做我老爹,早就拿鞭子抽我了,整天说我不务正业不去偷东西,就知道唱戏,那他就务正业了?偷来的东西全都拿去换银子,然后花天酒地。”
吴落甲说道:“你比你爹强。”
钱伸手眼前一亮,有些激动地说道:“你真这么想?”
吴落甲点头道:“偷盗所得本就是不义之财,何来正业一说,这是歪理!”
钱伸手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那个老不死的教我偷东西就是怕将来死了没人给他买棺材,照这样下去,他要是死了,只怕睡得棺材也不是自己的,能安稳?”
吴落甲笑道:“可是你这料子,去唱戏,着实有些…”
他说的是实话,那些戏子哪一个不是长得相貌端庄?化了脸谱之后更是有模有样,哪儿像这位,这么个身材,只怕穿上了戏服,也会一下子掉下来。
钱伸手皱眉道:“我知道,我这料子去唱戏着实有些异想天开了,但我就是想去做。”
吴落甲问道:“为何对唱戏这么执着?”
钱伸手笑道:“你知道的,贼是不能在人前露面的,小时候我都是低着头在人群中晃来晃去的,我就想着,有一天能昂首挺胸的,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样子。”
吴落甲沉默了片刻后无比认真的开口道:“那你就去唱吧,你可以的!”
钱伸手热泪盈眶,多少年了,他在鄙夷的白眼中度过了多少年了,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了,那是无数个暗自流泪的夜晚,其中苦处,无人诉说,他只能咬着牙,坚持着自己想做的一切,他不想证明什么,只是想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我…可以叫你大哥吗?”
吴落甲苦笑道:“我看起来就那么老吗?为何你们每个人都要叫我大哥。”
他才二十出头,属实连壮年都没到,就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罢了。
钱伸手握着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大哥啊,你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没有一个人能想我所想,思我所思,都是凡夫俗子,唯独大哥这一双慧眼,是我在这世间看到的唯一一盏明灯,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大哥了,你叫我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
吴落甲有些尴尬的笑道:“好好好,你先把眼泪擦干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钱伸手坚定地点了点头,而后一抹眼睛,满是红肿,那崇敬的小眼神看的吴落甲有些受不了了,他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