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晚晴走后,江路嘉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在一边的架子上放得整整齐齐,连内裤都叠好了放在最上面,要是平时他一定羞恼交加,觉得自己全身都被看光了,但是现在的他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去琢磨这个,沉默着一件一件地套上,穿好鞋子起身的时候,萧晚晴出去的那扇大门自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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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要我出去的意思?”他猜测着,想着反正也不可能更坏了,心一横就大步走了出去。
迎面是一条走廊,尽头是一架开着门的电梯,仿佛刻意在等他一样。
他刚进去,电梯门就自动关闭,随即载着他向上升去,江路嘉观察了一下电梯四壁,并没有按钮,可能是什么高科技在控制吧。
“呵呵,外星人嘛。”他自嘲地说。
电梯叮地一声停住了,打开的时候外面又是一条长而直的走廊,江路嘉反正到这时候也无所谓了,迈开大步,甩着膀子走了出去,暗想,到底要看看,最后是个什么下场在等着我。
拐了一道弯之后,终于看见了一扇很普通的门,江路嘉站到门前,略等了一分钟。
门没有动。
“全自动服务呢?难道还要我亲手推开地狱的大门,迎接命运的结果?”他夸张地抱怨着,伸手在冰冷的金属门上轻轻一推。
门开了,秋天上午热烈的金色阳光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室内,直接把他刺激得闭上了眼,伸出手掌遮挡着这扑面而来的自由之光。
“见鬼……怎么回事?”江路嘉念叨着,试探着往外走了一步,感觉到脚下踩到的还是实地才放下先来,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属于红尘俗世的喧嚣声就一股脑儿涌入了他的耳朵,这声音如此嘈杂,却又如此亲切,带着一股人间的烟火气,让人一听到就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还活着。
江路嘉眯着眼睛,放下手,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他站的地方是一个不甚繁华,却很热闹,满是居家气息的街道,人行道上栽种着阔大叶片的梧桐树,深秋时节还是满满的浓绿树荫,脚下被环卫工扫得干干净净的地砖上偶尔有一两片新落的叶子,街对面是个居民区,一栋栋有点年头的六层居民楼带着时代的印记,时不时阳台上还有人在晒衣服,做饭,说笑,而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新建小区的电梯高楼拔地而起,外墙闪着矜持的光芒,却也带着小资金领的生活情调。
他背后是一个被划出来当‘市民广场’的绿地,街边用大理石圆球阻挡着车辆的进入,里面传来大声而清晰的喇叭声‘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一群穿得花枝招展的老太太兴高采烈地举手抬脚,正在进行日常广场舞的锻炼身体。
年轻的妈妈推着童车,沿着林荫道拐进绿地,躺着的孩子目光清明,咬着小拳头,咿咿呀呀地笑,妈妈也笑了,蹲下身来,指着前面对孩子说着什么。
江路嘉茫然地四顾,一切都这么正常,这分明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城市缩影,可是他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他从那扇门里一穿出来……
对,那扇门!
他立刻转头,下巴差点掉了下来,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就往外走了一步。
而在他背后一步之遥,确实也有一扇门,只是,那是一扇变电室的维修门。
他刚才明明就是从这扇门里钻出来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变成变电室了,门上还像模像样地加了一把大锁?
如果这把锁是真的,他刚才是怎么一推就开的?
他正站在原地愣神,忽然身边有个声音很温和地问他:“小伙子,介意陪我聊一会儿天嘛?”
“啊?”江路嘉心想这是什么路数?关爱空巢老人?
他扭头看去,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面目斯文清癯,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风度翩翩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一件灰色薄呢大衣,里面是深灰色的v领毛衣,露着雪白的衬衫领口,下面黑色西裤烫得裤缝笔挺,黑色皮鞋在北京这种地方居然雪亮得一尘不染,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地有腔调。
看他转过头来了,老先生和蔼地点头致意,以表示自己就是跟他说话。
”呃……叔叔,不好意思啊,我还有点,别的事……您找别人聊天好吗?”江路嘉嘴里敷衍地回答着,在原地转了一圈,迷茫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明白这画风突变的情况是要闹那样,刚才萧晚晴不还郑重其事地跟自己道歉了吗?他还以为自己一走出门来,就直接进什么戒备森严的监狱里了,怎么却是从一间变电室里出来,然后还好端端地站在了北京一条普通的街道上?
那他想跑的话其实没人可以拦得住啊!
他正琢磨这事,却看见那个有腔调的老先生并没有离开,反而向他走近了一步,伸出一只手来,自我介绍道:“我姓葛。”
江路嘉下意识地伸手和对方握了握,尽量耐心地解释道:“真不是我不愿意陪您,但是……”
但是葛先生的下一句话立刻让他怔住了:“江路嘉,是吧?”
“您……您认识我?”虽然江路嘉心里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是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万一是巧合呢?看这风度翩翩的样子,没准是医科大哪位教授?
葛先生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见过你的照片,就在刚才。”
这一句话彻底击碎了江路嘉的侥幸心理,他收回手,干干地笑了两声:“原来您在这里等着我呢。”
“那现在可以谈一谈了吗?”葛先生温和地征求他的意见。
江路嘉抬起手搓了一把脸,耸耸肩:“随便……我无所谓,您决定吧。”
葛先生笑了笑,转身沿着街走去,江路嘉怔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走了十几米,街边有一个流动的摊煎饼的小摊,看日头现在大概是上午十点左右,早餐都吃完了,午餐还不到时候,所以生意挺冷清的,摊主是个年轻人,一本正经地戴着白帽子,穿着白色厨师装,脸上戴着口罩,靠着车头站着刷手机。
葛先生看见小摊,沉吟了一下,忽然问江路嘉:“饿了吗?请你吃煎饼果子。”
江路嘉摸摸肚子,他应该是昨天下午被萧晚晴带走的,现在至少是第二天的上午了,没注意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他这一提,肚子就应景地叫了起来,于是点了点头:“那谢谢您。”
葛先生笑了笑,走过去,摊主看到生意来了,赶紧收起手机,征询地看着他们。
“一份煎饼果子,不加辣,”,葛先生掏出一张五元钞票递过去,江路嘉咽了咽口水,很想说再加个肠什么的,不然吃不饱,但他到底是被请客的人,摸了摸自己口袋,又没带钱,只好忍住。
年轻摊主点了点头,从一边的桶里舀了一勺稀面糊,用推子在铁皮上摊开,动作笨拙,一看就是个新手。
葛先生也看出来了,于是老头也是闲的,还在一边指导:“得先刷点油,你这样会糊的……哎呀,力气使得不均匀,看,破了吧?哎哎,这一边厚一边薄的,等会儿不熟!”
他越说,摊主就越紧张似的,手忙脚乱,好容易打了鸡蛋,翻身的时候还把饼给戳破了。
等到这份历经波折的煎饼果子终于被一切两段装进纸袋送到江路嘉手里的时候,江路嘉觉得自己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葛先生却不以为意,继续带着他往绿地里走,绕过一群正在载歌载舞的广场舞大妈,和旁若无人下棋的大爷,在市政长凳上坐了下来,还示意他:“坐。”
江路嘉忐忑不安地坐了下来,咬了一口手里的煎饼果子,带着糊味的面饼和没全熟的蛋腥气搅在一起,配上抹多了的甜面酱,味道十分**。
哎呀,间或还能咬到碎裂的蛋壳!
这种手艺都能挣到钱,自己要是不当医生了,去摆个摊卖煎饼果子一定也能活下去。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想,难道已经自暴自弃到这程度了?
不敢再想下去,他低着头,匆匆地大口咬着这难吃的煎饼果子,一心只想赶紧塞进胃里去,好歹别浪费粮食,也许这是自己在外面吃的最后一顿自由饭了,以后就要靠国家养着,国家给啥他吃啥了。
在他狼吞虎咽的过程中,葛先生一直悠然地看着面前的场景,斯文的脸上还带着微笑,仿佛这司空见惯的市井生活百态,那些喧嚣,嘈杂,带着烟火气的人群,是他见过的最美好的风景一样。
江路嘉吃完了,抹抹嘴,半转向他,等待着他开口。
葛先生并不看他,而是伸手虚虚地指了一下整个面前的街道,和蔼地说:“你看到这些,心里有什么想法?”
“呃……老实说没什么想法。”江路嘉摸不着头脑,“这不就是,老百姓的平常日子吗?”
葛先生笑了,目光有一瞬间的出神:“是啊,就是老百姓的平常日子。”
他扭头看着江路嘉,轻声说:“一点也不特殊,更不值得珍惜,是每天都会发生在地球上的,平凡老百姓过的正常日子,对不对?”
江路嘉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了,但是谨慎地保持了沉默。
看着他的样子,葛先生笑了:“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能读到xx医科大的博士,很了不起了。”
“也,也没有啦。”江路嘉谦虚地说,“这一行,学历越高越容易找工作,都是为了生活。”
“是啊。”葛先生点着头说,“读完博士,找工作,薪水高,福利好,攒上几年,凑个首付,找个好姑娘,在北京买房定居,结婚,生孩子……就像这些人一样,每天过着这样的日子,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多美好的愿望啊,对吧?”
他的目光逐渐暗淡下来,声音里甚至带着一股悲悯:“可惜,这样的生活,你过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