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寨这名字据说是大当家的某次喝醉后,脑袋一热,拍桌子就给定下的,甭管这名字俗不俗气,论实力在黔岭这小地方也算排得上名号,大当家的这名头报出来,谁不伸出拇指夸一声好汉子,女子舞枪弄棍到这份上,能让许多男子都自愧不如,也算是奇闻了,可别还不服气,就大当家的手上那百斤重的长刀,一般人举起来都费劲,她却能挥洒自如,泼水不进,端的是巾帼不让须眉。十里寨从上到下,哪个不是打心底里佩服这位比男人还剽悍的女寨主,周围几个寨子这些年安分太平多了,还不是被这个女土匪揍怕了。
说起来打从大当家的出去以后,几个月来,往日里还算安分的几个寨子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碍于大当家的余威还在,这才没有放开手脚,只是寨子里的人出门还得留份心,免得被下了绊子还蒙在鼓里,这年头黑吃黑的勾当可不少见,前两天有人上山打猎,被自己的陷阱给弄折了腿,后来才知道陷阱被人动了手脚,刘老爷子已经让大家出门当心点了,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当家的一日不回来,那群人就一日不会安宁啊。
树枝是刘老爷子收养的闺女,据说抱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那年头闹饥荒,吃不上饭的大有人在,卖儿卖女的也不少见,卖不出去就只能狠心扔在路边,可怜的小丫头被老爷子带回寨子,总算活了下来,悉心喂养了十五六年,可还是这般单薄身子,脸上长了几块雀斑,相貌自然说不上出众,时常被老爷子笑着说以后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也好,谁稀罕要嫁人啊,小姑娘心里可是想着别的,要成为和大当家的一样的女侠,除暴安良,快意恩仇,可比嫁人有趣多了。
刘老爷子是寨子里唯一读过书有学问的人,被安排了一间单独的院子,树枝也顺理成章的拥有了自己的屋子,作为寨子里的师爷,刘老爷子一大早就出去谈生意了,树枝趴在条案上对着镜子,无聊的数着脸上的雀斑,一边做着女侠梦,身后炉子上的水壶翻腾着热气,木桶里洒满了各种草药,树枝似乎不喜欢这些味道,又从柜子拿出一个盒子,取了把花瓣撒了进去,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到整个江湖,小到这处山寨,有着同样侠士梦的还有很多,比如那对叫做竹马和青梅的少年少女,作为树枝从小到大的玩伴,同样被寨子里收养的两个孩子,哦,不对,是三个,从小就立志要做行侠仗义的大侠,或许在他心中,翻墙角偷看姑娘洗澡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大侠的。
院子的围墙不算高深,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穿梭在巷道里,走在前面的竹马轻轻嘘了一声,将手指放在嘴前,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身后的少女会意,乖巧的点了点。
“竹马,你说院子里那条大黄狗被你下药,会不会拉坏了肚子,刘爷爷回来要是发现了该怎么办?”
名为青梅的少女有些担心的看着身前的少年,问道。
“别怕,那药不烈,最多两个时辰就好了,刘爷爷去集镇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竹马胸有成竹的说道,试了下围墙的高度,靠他自己应该是爬不过去了。
“可你为什么总要这个时候来院子呢?”
“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呢。”
“你不告诉我,那我就去和树枝姐说。”
“说就说呗,大不了被她揍一顿,青梅,我可是你哥,你可不能向着外人啊。”
“树枝姐又不是外人。”
“那也不行。”
“好,那我向着竹马。”
“这就对了,青梅,过来点。”
“干嘛,你又准备踩着我上去啊。”
“让你过来就过来啦,怎么又不听话了。”
“你可轻着点,上次把人家肩膀都踩疼了。”
“好好好,回去给你做最爱吃的桂花糕。”
“一人一半。”
“好好好,一半就一半,你站稳了,我上了啊。”
青梅扶着围墙,身子微微颤颤,肩上踩着一双布鞋,抬头眯眼看着上面的少年,问道:“竹马,看到了吗?”
竹马一脚踩空,险些从她肩上跌了下来,赶紧说道:“你别动,马上就看到了。”
“看到什么啊。”
“好看的,你别问啦。”
“我也要看。”
“下次换你来看。”
“才不信你,每次都这么和人家说。”
少年不答话,因为目光已经被庭院里那道身影吸引,趴在围墙上,聚精会神看去。
树枝打小留下的病根,身子一直不是很好,每隔几日便要药浴一次,这些药材有些是刘老爷子上山亲自挖的,还有些是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只是药味太重,树枝喜欢把春日里采来花瓣用盒子装起来,沐浴的时候洒下几瓣,香气怡人。
水已经烧开,树枝卷起袖子将开水倒入木桶之中,阵阵雾气升腾起来,树枝抹了一把额头的微汗,从柜子里捧出一身浅色的干净衣裳。
院子不大,除了刘老爷子和她两人,便再没有其他人,往日里也很少有人来过门,再说院子里有条大黄狗守着,也不怕人闯进来。
窗纱拉拢,轻轻褪去衣裳,整个人都泡在木桶里,深吸一口气,思绪又不知道飘荡到哪里去了。
竹马隔着窗纱,看着那朦胧的身影,一阵出神,自从那次翻墙时的惊鸿一瞥,忽然的怦然心动,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心底生根发芽,就连被他视作妹妹的青梅,他也没告诉,他喜欢树枝,这是他心底最大的秘密。
虽然竹马看上去有几分瘦弱,却也不是这个年纪的青梅能够承受的,下面的青梅皱着眉头,额头上隐隐有细汗冒出,微颤着身子,似乎有些不支,说道:“竹马,还有多久,我快撑不住了。”
短褂布鞋的竹马看的入神,并没有听到青梅的话。
青梅绑着一对羊角辫,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竹马,微微涨红的小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说道:“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竹马看的入神,忽然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顿时从墙上跌了下来。
“啊!”
“谁!”
竹马吃痛一声喊出,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见院子里树枝一声惊呼。
想也不想,拉起青梅就要走开。
谁知屋子里的树枝直接披着一身衣衫,秀发湿漉的走了出来,待到眼前才发现,两人口中的树枝,竟是个正值豆蔻的少女,身子虽然还没长开,算不上玲珑有致,却也有种出水芙蕖般的清丽,此刻手里握着一柄不知来历的软剑,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气。
竹马看的怔怔出神,身旁的青梅偷偷的拉了他一把,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树枝姐,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追出院门的树枝显然没想到遇到青梅、竹马二人,讶异道:“你们也在这里,看到方才外面有人?”
竹马愣了愣,这不就是说的他们俩,但打死他也不敢说出来,只能摸了摸头,说道:“啊,有人来过吗?”
树枝蹙着眉头说道:“我方才分明听到有响动,莫非是我听错了?”
说完,还往巷子深处看了看,的确没有别的身影。
青梅已经脸红的低下了头,紧抿着嘴唇,脸上烫人的很,拉着竹马站在一旁不说话,只是心里已经明白,少年所说的好看的东西是什么了。
似乎有些恼怒,青梅甩手走开,竹马干咳两声,急忙追了上去。
树枝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两人。
这时,隔壁屋子里忽然走出一名年轻男子来,约莫有三十岁的样子,却是满脸胡渣,身穿还算洁净,只是还未走近,便能闻道一身酒气。
树枝看到这人出来,脸上明显愣了一下,再看了两眼,这才笑着说道:“大叔,你终于出门了啊。”
那人似乎久居屋中,睁开惺忪的眼睛抬头看了眼天空,然后又看向身前的少女,微笑道:“原来是树枝,刚好找你有事。”
“大叔,你等会儿,我回去换身衣服。”
树枝眉开眼笑,似乎对口中的这位大叔颇为熟稔。
就是走远了的竹马也偷偷回头看了眼,似乎有些诧异这位不知名姓的大叔,竟然有走出屋子的一天。
十年前若不是大当家看他可怜,将半死不活的他从外面捡回来,或许也就没有这个人了吧。
只是十年来,除了喝酒发呆,从未见他出过门,当初那个俊朗清秀的年轻人,如今已经是胡子拉碴的大叔了,所有人都将他遗忘了。
当然除了树枝,因为他的酒,都是树枝替他出去买的。
换上一身干净衣衫的树枝来到那人的屋子里,颇为熟稔的将周围杂乱的摆放整理了一遍,又把窗户打开,将屋子里的酒气散去,转身说道:“爷爷也说过,喝酒伤身,大叔你就该多出去走走。”
被唤作大叔的那人听她说话,报以微微一笑,说道:“去哪里还不是一样,十年一晃,树枝都长大了,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扎着一束清爽马尾的少女听他调侃,脸色微红,似乎有些害羞,呸呸说道:“本女侠还没有扬名江湖,又怎么会嫁人呢!”
那人笑而不语。
“对了,大叔找我什么事。”
“你那条大黄狗估计吃坏了肚子,在我这院子,想来现在应该好些了。”
“难怪今儿都没看到它的影子。”
树枝心思清澈,当然不知道是人下的药,那人也许知道,却也没有点破。
“大叔,酒喝完了没?”
那人笑了笑,说道:“还有半壶,说吧,又打什么歪主意了,听你刘爷爷的话,女孩子学什么功夫,练得胳膊和腰杆一样粗细,将来还怎么嫁人。”
“那就不嫁人了。”树枝满不在乎的说道。
说完,眼含期待的看着那人,口气撒娇道:“大叔,再教我两招行不行,就两招,回头我去把爷爷珍藏的那壶女儿红给你拿来。”
那人哭笑不得,说道:“怕了你了,走吧,刚好出去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