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大管事在宝林居吃了午饭,又去纸箱厂看过。
木棚下,里面六七个工人在忙碌,晾晒的纸板铺满河滩。
水轮带着几个木杵不停捣着浆池里的纸浆。
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宋梨云的纸箱库房管理员是穆掌柜,万大管事跟他对接好提货单,就把自己的订货取走。
等万大管事留下二十两银子带着一车纸板离开,宋梨云心情也没有轻松,她还惦记着方才万大管事的话:买地先要办契,不管别人怎么承诺都没有用。
此时正值下午,太阳明晃晃挂的天空。
虽然从宝林居进镇路程也就两里,宋梨云还是牵出菊青马。
她刚学会骑马,顿感好处,天天就像寄生在马背上,走哪里都不想再辛苦自己的腿。
薛壮也是军户,地皮的事还得跟他问问。
这种事自然不好去镇里会馆说,需是去家里找人。
骑马慢慢悠悠进镇,宋梨云立即眉头紧蹙。
现在到处都在拆破房子,艳日下尘土飞扬。
薛壮第一个院子被火烧过,第二处就迁得稍微离开聚居中心区。
门前有一棵绿茵如盖的大槐树,正好拴马。
宋梨云刚刚将绳拴好,薛壮家的院门吱呀开了,一个穿着灰色短褂的六七岁男孩子探出脑袋。
小男孩眼睛咕噜噜一转,就看见了宋梨云旁边的马,眼睛顿时一亮。
手中挥舞着一根绑着红布条的树枝,撒丫子奔过来就直扑马屁股。
口中还大声嚷嚷着:“我要骑马,我要骑马!”
宋梨云吓了一跳,在小男孩就要靠近菊青马时一把薅住胳膊将人拖住,没好气道:“干什么,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不能随便抱马腿。”
动物都怕从背后突然袭击,要是惊吓之下一脚踢来,恐怕这孩子小命都要丢一半。
现在的菊青马虽然已经比较听话,那也算不上脾气好的,只有宋家人可以靠近。
果然,就在宋梨云刚刚将小男孩抓住时,菊青马跳起来后腿连踢,弄得泥土四溅,一块土还打在小男孩的脸上。
小男孩被吓住了,呆愣片刻,还没等宋梨云将他脸上的土擦去,就哇哇大哭起来:“娘,有人打我!”转身就往院里跑。
宋梨云抿唇:这些熊孩子真心让人讨厌。
她拍拍菊青马的脖子,让受惊的马安稳下来,这也是赵阿石教她的训马术,就是随时将马当孩子般,多照顾情绪。
就在她还没有进院时,就听到院里一阵喧哗,一个女人尖着嗓子还喊:“谁敢打我家宝儿,真是翻了天了,也不看看这是哪家,就敢来闹事。”
宋梨云眉头一皱,自从自己救下许燕儿,那女子就再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过,哪怕迎面遇上,还会远远避开。
薛壮还为此道歉解释过,说许燕儿面浅,觉得不好意思面对宋梨云等等道歉的话。
其实,宋梨云也不想跟人计较。
许燕儿是要感恩也好,还是羞愧难当也罢,自己反正救人时也不期望回报。
所以,即便从别人口中听到许燕儿有些仗势欺人,态度傲慢,她也没在意。
院门开了,头戴钗环,一身绸缎长裙的许燕儿冲出院门,在她刚刚想张嘴骂人时,看清楚来人是谁,顿时哑口。
宋梨云看着她,淡淡道:“薛壮在家吗?我找他有事。”
见到是宋梨云,许燕儿顿时像被人敲了一棍子,涨红脸僵在原地。
镇上所有人,甚至包括卫所都知道宋梨云是她的救命恩人。
若不是宋梨云冲进冒火的屋里,将许燕儿背出来,她现在早已经烂成一堆骨头。
可是,许燕儿心中是不服气的。
她只怨为什么不能是别人救自己,非得被宋梨云救,让她的怨恨都无法发泄。
宋梨云见许燕儿愣愣不说话,只得上前一步再道:“薛壮在不,让他出来,我问几句话就走。”
反正自己只问一下地契的事,站在这树荫下说也凉快。
许燕儿哆嗦着嘴唇,鼓起勇气请宋梨云进屋:“宋……梨云,壮哥不在家,他去胡庆家说一句话,马上就回来,你先进来坐吧!”
从她挨打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她现在知道宋梨云跟薛壮没她想的那回事。
要是自己将宋梨云拦在外面,薛壮肯定要恼她不知道礼数。
听许燕儿要请自己进院,宋梨云有些诧异,也不矫情,笑着应一声好,就往院里走。
就在这时,那个小男孩突然窜过来,对着宋梨云就是猛推:“不许进来,我打死你这个死女人,不许进我家。”
宋梨云闪身躲过他那双脏兮兮的手,皱眉问道:“这是谁家孩子,这样没礼貌。”
许燕儿脸涨得通红,上前去拦孩子:“小宝,别闹,这是小姑家的客人。”
小宝,宋梨云一听这个名字就皱眉。
小石村宋家就有个小宝,娇惯得不成样,看样子这个也是浑的。
小男孩被许燕儿拦住依然不依不饶的大闹着,拉扯得许燕儿站立不稳,差点跌倒。
宋梨云见许燕儿腰好像不灵活,动作别扭僵硬,就连小孩子的手都握不住,心里一个念头忽闪而过:薛壮成亲已经半年多了,她这莫不是有孕?
不管是不是,都不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宋梨云赶紧上前一把拉过小男孩怒道:“这是你小姑,为什么推她!”
许燕儿脸都要滴出血来了,就在这时,院里又有女人声音响起:“哟!都是要当娘的人了,连小孩子都不能处,这一天天闹的,知道的说你是小宝的亲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后娘呢!”
随着话声,一个穿着绛紫长裙,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妇人摇摆着走出门。
她没有管自己又蹦又跳的儿子,只把目光落在宋梨云身上。
因为要骑马,宋梨云习惯穿裤子。
此时她身上是白棉底衫,深青裤子,再加青布绣鞋,外面罩一件淡绿色的长褙子,打扮的清清爽爽娇娇柔柔,就是有些太素。
妇人眼睛又飞快瞟过宋梨云光秃秃的耳垂、脖子手腕,还有头上只有发带缠成的几条小辫。
于是从鼻子哼了一声:“你谁呀?跑到薛爷门口大吵大闹什么,知不知道现在是午睡时间,吵着薛爷,小心挨抽鞭子。”
宋梨云将她那份毫不掩饰的嫌弃看在眼底,只淡淡道:“薛爷好阔气,什么时候连看门婆子都有了。”